无人交谈,只有茶杯与桌面碰撞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他们都在等。
等那个让他们恨之入骨,却又怕得要死的男人出现。
然而,他们没有等来韩琦。
等来的,是一位身着宫装,仪态万方的女子。
女子身后,跟着魁悟的禁军统领庞万里。
她一步步,走上大堂正中的高台。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无数道或疑惑,或麻木,或惊惧的视线,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些平民富商,并不认得她。
但那几位官员和士族,在看清她身上那件代表着贵妃身份的翟衣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是……贵妃娘娘?
她怎么会在这里?
沐瑶在高台之上站定,环视着下方一张张写满了不同情绪的脸。
她没有隐瞒。
“本宫,沐瑶。”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让整个大堂,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那些原本还坐着的官员士族,全都慌乱地从座位上站起,躬身行礼。
其他人就算再愚钝,此刻也明白了过来。
“都坐吧。”
沐瑶抬了抬手。
无人敢坐。
沐瑶也不再坚持。
“今日请各位来此,并非是要与各位饮宴。”
她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徨恐不安的脸。
“只是想让各位,看一看。”
她拍了拍手。
侧堂的门,被缓缓推开。
一群衣着单薄,面容憔瘁的女子,在几名仆妇的带领下,走了出来。
她们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身上还带着未愈的伤痕。
正是教坊司的官妓。
“爹!”
人群中,一个身穿儒衫的中年文人,在看到其中一个女子时,身体剧烈地颤斗起来,发出一声悲呼。
那女子听到声音,猛地抬头,看到自己的父亲,眼泪瞬间决堤。
“爹……”
“莲儿!”
中年文人再也忍不住,冲了过去,父女二人抱头痛哭。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在场的宾客中,竟有不少人,在这群官妓中,看到了自己失踪的亲人,或是曾经的旧识。
哭声,很快便响成了一片。
沐瑶就那么静静地看着。
看着这场人间惨剧。
直到哭声渐歇,她才再次开口。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淅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我知道,在这个世道,男尊女卑。”
“女儿,是泼出去的水,是赔钱货。”
“只有儿子,才是血脉的传承,家族的希望。”
“可我沐瑶不信。”
她的声音,陡然提高。
“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自己含辛茹苦养了十几年的女儿!”
“被人如此玩弄,如此折磨,甚至折磨致死!”
“你们的心里,当真就没有一点痛吗!”
最后一句,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那个抱着女儿痛哭的中年文人,抬起头,那张斯文的脸上,满是泪水和挣扎。
“痛!怎么能不痛!”
他嘶吼着。
“可痛,又能怎么样!”
他指着高台上的沐瑶,情绪激动。
“抢走我女儿的,是卫国公的公子,韩琦!”
“我只是一介草民!我拿什么去跟他斗!”
“我拿什么去跟卫国公斗!”
这番话,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是啊。
对方是国公之子。
他们这些平民,这些小官,这些商人,拿什么去斗?
去报官?官府不敢管。
去硬抢?那是自寻死路。
除了忍,他们别无选择。
“我理解。”
沐瑶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我理解你的心情,也理解你们所有人的无奈。”
“所以,我今天才会站在这里。”
“才会将你们,都聚在这里。”
她的目光,变得锐利。
“你们没有的权势,我给你们。”
“你们不敢说的话,我替你们说。”
“你们不敢报的仇,我帮你们报!”
“现在,我只需要你们的一个态度。”
沐瑶伸出一根手指。
“只要在场,有半数的人,愿意站出来,检举韩琦的罪行。”
“我沐瑶,在此立誓。”
“必然,让韩琦人头落地!”
整个大堂,再次陷入了死寂。
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看着台上的沐瑶,脸上写满了震惊和不敢置信。
让韩琦人头落地?
这是何等疯狂的言论。
他们不敢。
即便贵妃娘娘亲自出面,他们还是不敢。
卫国公的权势,早已在他们心中,留下了一道无法磨灭的阴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没有人出声。
没有人敢当这个出头鸟。
沐瑶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失望。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等待着。
许久。
一个苍老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我……我愿意。”
人群的角落里,一个衣衫褴缕,满脸风霜的老者,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他是今天到场的人里,身份最低微的一个。
只是城门口一个卖炊饼的。
他的女儿,三年前被韩琦抢走,至今,生死不知。
他站出来,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有了第一个。
就有第二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