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的宜春宫方向行去。
早有步辇等候在一旁,另有李元祁新指派的内侍躬身提灯在前引路。
走出一段距离,绕过一处精致的小阁,夏萤才趁着步辇速度稍缓,探身过来,压低了声音,恨恨地道:“娘娘!您瞧瞧那杨良娣,真是越来越嚣张!言行无状!她分明是故意做给您看的!这次您可不能再纵着她了,否则各宫都要看轻咱们宜春宫,瞧咱们的笑话了!”
文简揉了揉眉心,带着些许倦意道:“想来她平日便是这般随性惯了。太子殿下不在,她自然是想走便走。等下次召集诸女官晨省之时,我寻机敲打敲打她就是了。”
夏萤急道:“奴婢不是说这个!她竟敢给那个婢女取名叫‘霜儿’!这不明摆着是冲着娘娘您来的吗?谁不知道‘霜儿’是您未出阁时用过的乳名!她如此行事,分明是存心侮辱!只恨……只恨当今皇后是她的亲姑姑,不然定要告进宫去,治她个大不敬之罪!”
“霜儿?” 文简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在唇齿间无声咀嚼了两遍,属于长孙简的记忆才缓缓浮现——这确实是原身小时候用过的乳名,只是后来年纪渐长,便不再使用了。
夏萤见她想起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娘娘您想起来了?她杨良娣给个卑贱的婢女取名叫这个,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声呵斥,她安的什么心,还不够明白吗?娘娘!这口气若是忍了,日后她还不知要如何变本加厉地欺负到咱们头上来呢!”
“霜儿”毕竟不是她文简的乳名,她心里其实并无太多被冒犯的感觉,但见夏萤气得脸颊通红,一副忠心护主的模样,便笑了笑,在步辇中倾身过去问道:“依你看,该如何处置她才好呢?”
步辇平稳前行,再转过一片栽种着珍稀兰草的花圃,眼前出现一座精巧的六角攒尖顶凉亭,亭畔引有一弯活水,在月色下波光粼粼。
文简未及欣赏景致,夏萤已在她耳边愤愤道:“自然是去向太子殿下说明!告她杨良娣居心叵测,对您不敬,让太子殿下重重责罚她!就算……就算不能明着罚,也要让殿下心里厌弃了她!”
文简闻言,抿唇轻轻一笑:“傻丫头,你没听见方才杨良娣怎么说么?太子殿下既要善后兵乱,又要处理渭水水患,她杨良娣都知道体恤殿下连日操劳,日日煲汤等着。我这才刚回宫,一身麻烦,不去体谅殿下辛劳,反而急着去告状添堵。你说,若你是太子,面对一个懂事煲汤的和一个只会告状的,心里会更厌弃谁?”
夏萤一时间接不上话来,噎了半晌,才讷讷道:“是……是奴婢思虑不周了。”
文简继续道:“何况,你看杨良娣那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她会怕因为给婢女取名这点小事受责罚吗?皇后是她的靠山,只要不是什么大罪,些许骄纵,谁又能真拿她怎样?”
夏萤恍然,却又更加沮丧:“那……依娘娘的意思,我们难道就只能忍下这口气吗?”
文简笑了笑,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杨良娣费尽心思想出这么一出来,无非就是想膈应她,看她失态。她若是立刻上纲上线,去哭诉去闹,杨良娣大可以轻飘飘一句“臣妾不知太子妃乳名,纯属巧合”搪塞过去,反倒显得她小肚鸡肠。可她若是毫无反应,默默忍下,日后只怕类似的事情会层出不穷。
她沉吟片刻,问道:“夏萤,你觉得杨良娣她,怕被太子或者皇后斥责吗?”
夏萤立刻摇头:“她那个人,仗着家世和皇后宠爱,脸皮比宫里的炕席还厚!几句斥责对她来说,怕是如同挠痒痒一般。”
文循循善诱:“这就是了。要想让一个人真正难受,自然要从她最害怕、或者最在意的事情上下手。你仔细想想,杨良娣这般争宠斗艳,她最怕什么?或者说,她最想要的是什么?”
夏萤眼睛一亮,脱口而出:“她最怕太子殿下不喜欢她!最想的,自然是独占殿下的恩宠!”
文简赞许地点了点头。正所谓,膈应人者,人恒膈应之。杨良娣把她的贴身侍女气成这样,她小小回敬一下,也不算过分。
再转过一座嶙峋的假山,太子妃所居的宜春宫终于出现在眼前。但见殿宇恢宏,飞檐反宇,宫门前悬挂着数盏硕大的琉璃宫灯,将“宜春宫”三个鎏金大字映照得熠熠生辉。汉白玉台阶层层而上,殿周花木扶疏,在夜色中散发着幽静雅致的气息。
步辇稳稳落地,文简扶着夏萤的手,刚要走上前去,忽见一个瘦弱的人影跪在步道旁,手中高高捧着一个黑漆托盘。
那人抬起头,正是方才被杨良娣斥骂的婢女霜儿。她怯声道:“奴婢霜儿,见过太子妃殿下,殿下千岁金安。”
夏萤一见是她,心头火起,怒道:“你又来做什么!”
霜儿瑟缩了一下,捧着托盘的手微微发抖:“回……回姐姐,我家良娣说,太子妃殿下一路车马劳顿,甚是辛苦,特命奴婢来给殿下送些亲手制作的吃食,权做宵夜,聊表心意。”
夏萤冷哼一声:“不必了!宜春宫的宫人自会为娘娘准备宵夜,不劳杨良娣如此‘费心’!”
文简却抬手轻轻按了按夏萤的手臂,示意她稍安勿躁。她移步上前,目光落在托盘上的朱漆食盒上,伸手将其打开。只见里面摆放着一叠做得极为精致的白色糕点,形如凝露,旁边还有一碗颜色浅黄、微微晃动的羹汤。
“哦?良娣有心了。送的是什么?” 文简语气平和,听不出喜怒。
霜儿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蝇:“回殿下,我家良娣说,这是……这是‘冷露糕’,和‘独宿汤’。”
“冷露”、“独宿”?
夏萤眨眨眼,旋即明白过来这名字中蕴含的刻薄寓意——分明是在嘲讽太子妃独守空闺,冷清孤寂!她气得浑身发抖,脱口道:“娘娘!这东西晦气,咱们不稀罕!让她拿走!”
文简却并未动怒,反而仔细看了那点心汤羹两眼,淡淡道:“看着倒是颇为精致,既是良娣心意,便收下吧。夏萤,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