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调料並不齐备，也没有碱水，扯麵只能製作到这个程度。
等著醒面和燉肉汤的功夫，陈飞又给姐姐和三嘎讲了些扯麵的细节，听得两人连连点头。
陈璇的不安又消散了一些。
看来小弟並非脑子一热，而是实实在在的学习准备过。
以前店里生意好了，爸开心的时候，会和姐弟俩讲不少烹飪的细节，顺便收穫一波儿女崇拜的目光。
当然，每次结尾都免不了提上一句“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这个想法在陈璇和前世的陈飞心中根深蒂固。
对小城的普通人来说，不论现在还是未来三十年，读书永远是最有效的跨越阶层，走出这个小地方的方式。
她明白小弟做出了多大的牺牲。
事实上，陈璇也不清楚联大和人大的差距，只知道分数要差许多。
但小弟有大学不去读，她一想起来就不是滋味。
“姐，想什么呢，吃麵。”
回过神来，热气腾腾的扯麵已经放在她眼前。
麵汤加了肉汤，配上油辣子和醋，色泽鲜亮，散发著勾人的香气。
陈璇夹起一根，看著麵条上油，本来已经吃饱的她，突然又来了食慾。
“可以啊飞哥，没想到加了肉汤的扯麵这么好吃！”
三嘎丝毫不在意形象，呼嚕嚕几口，就把扯麵吃了个精光，抹著嘴一脸意犹未尽。
“就是感觉好像少了点啥？”
陈飞点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齐全的调料配菜，这道秘方確实差点意思。
三嘎一拍大腿：“对了，干葱，没有干葱！”
干葱是扯麵的灵魂，浇完汤汁后撒上一把，焦甜不光让扯麵的味道不那么单调，也能有效中和辣味，延长回甘。
说完三嘎的脸苦了下来：“干葱可不好炸，我老子说扯麵好不好吃，全看干葱。”
陈飞毫不在意，家里的葱恰好吃完，不然还真得给他露一手。
“放心吧，不出意外明个就开张，到时候来吃就是了。”
三嘎搓著手：“明个是明个，这还有一碗也是我的？”
啪！
陈飞用筷子敲了三嘎探向第四碗面的手：“这是给我爸的，还不够的话把锅里的排骨盛出来吃点，面得留下！”
炒菜做面，这么些时候过去，已经到了中午。
爸现在住院费都交不起，医院自然是不管饭的，还得姐弟俩想办法。
头脑简单的三嘎立刻被排骨转移注意力，吭哧吭哧吃了起来。
“姐，把扯麵和排骨都装到保温桶里，给咱爸带过去。”
“嗯。”
小弟做的扯麵和爸做的有点区別，也像三嘎说的那样，確实缺了些调料。
不过就现在的味道，就算生意比歇业前差了些，也不会差太多，陈璇想。
就是等还清欠款攒够学费，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了。
那会儿大学报到的时间应该也过了吧？
她垂下脑袋，不让陈飞看到自己眼底一闪而过的忧虑。
小弟已经做了这么多，不能给他太大压力。了不得饭店那边下了班，找份夜班做。
还债也能快点。
看姐姐收拾好两个保温桶，陈飞起身喊道：“三嘎，和我出来一下。” 三嘎屁顛屁顛跟了出来：“啥事？”
“我车子在店里，你车子借我骑一天。”
三嘎爽快答应：“没问题！”
“行，那你先回，我和我姐给我爸送饭去，记得明个来吃麵。”
三嘎点头，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掏出一把票子放在陈飞手里。
陈飞下意识就要还回去：“你这是干啥？”
“你屋饭馆歇了那么多天，再开张肯定要用钱。本来打算去游戏厅耍的，突然不想去了，飞哥，这钱你拿去用。”
陈飞粗的一数，大概三十多。
他轻轻嘆了口气。
两文钱难倒英雄汉，饭馆材料不少，但重新开张肯定要用钱，陈飞的喉结动了几下，没有拒绝。
爸六千多的医药费都是问村里人借的，除了大伯二伯，借的最多的就是三嘎一家。
现在兄弟又雪中送炭一把，他感动极了。
前世在京城摸爬滚打许久，人情往来不外乎一个“利”字。
陈飞不知道多久没有感受过这种纯粹。
再抬头的时候，三嘎的手已经搭上他的肩膀。
“啥坎儿都会过去的，飞哥，你念书那么厉害，开饭馆肯定行。多的没有了，我跑车的钱都给我妈存著，说要给我娶媳妇，你先顾你那边。再不够，兄弟卖沟子给你凑。”
“滚球远，你沟子能卖几个钱？”
粗俗朴素的玩笑话里，有独属於这个年代的真挚。
陈飞看著三嘎两手插兜，嘚瑟著走远，將钱揣回兜里，去推自行车。
“走了，姐。”
“哎。”
陈庄村离县城並不远，下了村口的坡再蹬十几分钟，就是人民医院。
一路上，陈飞吹著一九九六年的风，想著他作为一个重生者，一定要凭著手艺，和对未来的先知先觉，也当一迴风口上的猪。
一到医院，姐弟俩直奔住院部父亲陈锁的病房。
可刚到病房门口，陈飞就看到查房医生走了进去。
紧接著就是父亲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医生，我啥时候能拆石膏出院？”
“胡闹，骨折至少要观察两周，你这才多久？”
“我家有俩大学生嘞，我要给他们挣学费，你再不让我出院，住院费我就不交了！”
“陈锁同志，你的住院费已经拖欠了14天了。”
医生严厉又无奈的声音传出后，是长久的沉默。
陈飞低头不语，陈璇把怀里的保温桶抱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