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被分散安置在东部平原上那些新开垦的国有牧场,以及南方新大陆的种植园。
等待他们的,是繁重的劳动,但同样也是他们早已不敢奢望的东西一一一日三餐,以及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屋顶。
起初,这些赤金人的眼中充满了戒备与敌意。
他们象一群被迫迁徙的狼,沉默地完成着白洛监工分派的任务,与周围的一切都保持着距离。
他们将领到的每一份多馀的食物都小心翼翼地节省下来,藏在床铺底下,希望能积赞起来,托返回的商队带回家乡。
然而,白洛城邦的富饶与秩序,如同一场无声无息的春雨,在不知不觉中,侵蚀着他们心中那片坚硬的冻土。
他们第一次看到,原来农夫也可以住在坚固的砖石房屋里,而不是在漏风的帐篷中瑟瑟发抖。
他们第一次知道,原来受伤了可以去一个叫“医馆”的地方,由专门的医师用干净的麻布和神奇的草药进行治疔,而不是听天由命,等待伤口感染腐烂。
他们第一次见到,孩子们不是从小学习如何挥舞弯刀,而是背着布包,走进窗明几净的学院,学习那些他们听不懂,却似乎蕴含着无穷力量的文本与算术。
一个名叫“阿罕”的赤金战土,曾经是可汗最勇猛的亲卫之一。
他最初对白洛的一切都充满了鄙夷,认为这些南方人不过是一群会摆弄奇技淫巧的软弱农夫。
直到有一次,他在牧场上因为驱赶一头发疯的野牛而摔断了腿。
他以为自己会被像垃圾一样抛弃,等待死亡。
然而,白洛的监工却叫来了牛车,将他送到了最近的乡镇医馆。
一名年轻的医师,仔细地为他清洗伤口,用夹板固定住断骨,甚至还给他喝下了一种能缓解疼痛的、味道微苦的汤药。
“好好休养,”那名医师对他说道,“三个月后,你就又能骑马了。”
阿罕躺在干净的床铺上,看着窗外那片在夕阳下宁静而富饶的田野,心中那座由骄傲与仇恨筑起的高墙,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另一个名叫“阿克”的赤金工匠,则在南大陆的甘蔗种植园里,找到了新生。
他原本是赤金部落里最好的弓匠,但他的技艺,在饥荒面前一文不值。
来到白洛的领地后,他被分配去修建灌溉水渠。
起初他只是麻木地挥舞着铁锹,但很快,他便被白洛人那种对技术的痴迷所感染。
他看到白洛的工程师们,用一种名为“水准仪”的工具,能精准地测算出每一寸土地的落差。
他看到他们建造的水车,能将河水源源不断地提升到高地,滋润着万亩良田。
他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在收工后,主动找到了负责工地的白洛工程师。
他用最笨拙的语言和手势,询问着那些齿轮与杠杆的奥秘。
那名工程师没有嘲笑他,反而耐心地为他讲解,甚至还给了他一本用简笔画绘制的《机械原理入门》。
阿克如获至宝。他白天在工地上挥汗如雨,夜晚则在油灯下,如饥似渴地啃读着那本“天书”。
他凭借着自己出色的动手能力和对机械的惊人领悟力,成功地改良了一种用于压榨甘蔗的齿轮结构,使得出汁率提升了近一成。
这项小小的发明,让他获得了管事的赏识。他不仅提前摆脱了“雇工”的身份,更被破格提拔为种植园的一名技术管事,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独立住所和一份不菲的薪酬。
由奢入俭难。
当这些赤金人,习惯了顿顿有肉的麦粥,习惯了柔软的棉布衣物,习惯了生病有医可治、夜晚可以安然入睡的生活后,再让他们回想起荒原上那种茹毛饮血、朝不保夕的日子,便恍如隔世。
矛盾,就在这种潜移默化的改变中,悄然滋生。
那是一个丰收后的月夜。
东部草原的牧场上,数百名赤金雇工围坐在巨大的篝火旁。他们刚刚领到了这个季度的薪酬一一一袋袋沉甸甸的粮食和一卷卷结实的棉布。
“兄弟们!”阿罕站了起来,他如今已是这片牧场的赤金人领袖之一。他的腿伤早已痊愈,身形也恢复了往日的雄壮。
“我们不能忘了家乡的亲人!他们还在挨饿,还在受冻!我们应该把这些粮食和布匹都送回去,让他们也能活下去!”
他的话,立刻引起了许多人的共鸣。他们纷纷点头,眼中充满了对故土的思念与担忧然而,阿克却站了出来,摇了摇头。
“阿罕,你说得没错,我们不能忘了亲人。”他的声音平静而有力,“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把这些东西送回去,又能改变什么?”
“我们送回去的粮食,能让他们吃多久?一个月?两个月?吃完之后呢?他们还是要挨饿。”
“我们送回去的布匹,能让他们熬过这个冬天。那下一个冬天呢?”
他环视四周,自光扫过每一张困惑的脸。
“百洛人为什么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不是因为他们的神灵更眷顾他们,而是因为他们有我们没有的东西一一知识,技术,还有秩序!”
“我们在这里,不仅仅是在出卖劳力。我们也在学习!学习如何耕种,如何建造,如何让我们的孩子,不再象我们一样,一辈子只能与牛羊和弯刀为伴!”
“把粮食送回去,我们只是在延续他们的痛苦。但如果我们能把在这里学到的东西带回去,我们才能真正地改变他们的命运!”
“可那需要时间!”阿罕怒吼道,“我们的家人,等不了那么久!”
“那就让他们也过来!”阿克毫不退让,“这里有足够的土地,有足够的工作!只要他们愿意劳动,就能活下去,活得比在荒原上好一百倍!”
争论,如同投入篝火的油脂,瞬间引爆了整个营地。
赤金人,彻底分裂成了两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