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气氛变得古怪。
顾晓望着手中的剧本,眼神有些迷茫:“游总,这么好的事情,我看不透。”
“你的顾虑我明白,别把事情想复杂了。”
游建明解释道:“导演、制片挑演员,不全是为了戏。这里头还有投资的考虑,你不仅仅代表着你,还代表着人脉和潜在资源。”
他道:“一线艺人的价值是超乎想象的,一个机会,换一份人情,是极为划算的买卖。”
顾晓若有所思地点头,这确实是他从没想过的角度。
现在的他不是几天前的无名小卒,而是有可能成为“段誉”的北电新人。
陈昆的表情却有些紧绷,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觉地握紧。
……
……
顾晓离开后,陈昆也走出了会议室。
他是北电96级学生,来一趟母校需要见很多人,拉拉关系,混混人脉。
毕业两年,他深刻意识到了人情世故的重要性。
会议室内,随着两个年轻人的先后离开,气氛随意了许多,谈话的内容也露骨了起来。
霍漩从口袋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叼在嘴上,斜睨了陈邑一眼,含混不清地吐槽着:
“我早就说了,别叫陈昆来。非得把场面搞得这么尴尬。”
陈邑咳了一声,尴尬道:
“都是北电学生,不想着相互照看一下吗?”
霍漩啐声道:“顾晓几岁?他陈昆又几岁?谁愿意被一个后辈超过去?”
陈邑诺诺的没说话。
“霍老师,言重了。”
游建明笑着打圆场道:“陈昆不是小心眼的人,何况有竞争意识是好事。”
霍漩没再说什么,可脸色依旧很难看。
不是他不相信自己的学生,实在是这行竞争太激烈了。
为了一个位置,别说隔辈学弟,亲生兄弟都不怎么认。
他不希望顾晓过早接触这些,太残酷,太露骨。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
游建明意味深长地看向霍漩:“看来你是真喜欢那小子啊。”
霍漩吐出一口烟圈,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儿孙自有儿孙福。”
游建明往后靠进椅背,语气笃定,“那小子不是池中物,对这行的了解,恐怕比你们想象的都要深。”
霍漩眯起眼睛:“怎么说?”
“你们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要当面挤兑陈昆?”游建明似笑非笑道。
陈邑忍不住插话:“年轻人气盛罢了。要是他懂事点,完全可以和陈昆好好相处”
“不,做不到的。”
游建明摇头打断,“他看透了陈昆,或者说清楚这个圈子的规则。他们两个人之间没有转寰的馀地,早点划清界限才是明智之举。”
陈邑有些不悦,“怎么可能没有转寰的馀地?他完全可以和陈昆合作!”
“地位不同,怎么合作?”
游建明一针见血道:“顾晓在《天龙》还是个待定状态,陈昆却是铁打的主演,两人在剧组影响力完全不同。”
合作的本质是利益交换,如今的顾晓能给陈昆的只有压力。
陈邑皱了皱眉,不再多说什么。
说着说着,游建明却是心情复杂了起来。
道理好说,事情难做。
能看清楚矛盾,和敢于戳破矛盾迎难而上,不是一回事。
从见到顾晓到结束谈话,也就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他好象看到了好几副面孔。
虽说人心确实复杂,可一个十七岁的小孩能把社会规则想的这么透彻也确实不多见。
确实有点意思。
……
……
板楼公寓,三单元。
顾晓并不知道自己走后,会议室里正围绕他展开一场关于娱乐圈规则的深入讨论。
此刻的他,正坐在书桌前,指尖捻着那薄薄的几页剧本,眉头微蹙。
在会议室里,他并非故作谦虚以博取好感,而是实话实说——对于民国那段历史,他确实不了解。
《金粉世家》这部作品对他而言太过遥远和陌生。
除了依稀记得这部剧里有刘艺菲、陈昆和董洁,其馀的情节、人物关系,在他的脑海里全然是一片空白。
他有勇气接下《天龙八部》的段誉,是因为他看过原着和电视剧,对那个痴情又带着点迂腐气的贵公子,有着具体的想象。
可“欧阳于坚”是谁?
剧本里只提供了几场戏的台词和简单的情景提示:
一个留学归来的进步青年,满怀理想,在金家的夹缝中挣扎,与冷清秋有着朦胧的情感纠葛。
寥寥数语,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他该如何去演绎一个他完全无法共情,甚至无法在脑海中具象化的人物?
“唧?”
小久从窝里探出脑袋,黑亮的眼睛好奇地望着对着几张纸发呆的主人。
顾晓将它捞起来,放在剧本上,指尖无意识地梳理着它背上的绒毛。
“你说,这个欧阳于坚,该怎么演?”他低声自语。
小久自然不会回答,只是舒服地眯起眼,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顾晓尝试着集中精神,开启灵视,希望能象解析舞蹈动作或电影片段那样,将角色的内核剖析、拆解。
然而这一次,超乎寻常的视觉捕捉力和记忆力失灵了。
他能看清每一个字的笔画,能瞬间记住所有台词,却无法从中“看到”那个名叫欧阳于坚的年轻人,在民国北平的深宅大院里,究竟怀着怎样的一颗心。
记忆只能唤起,无法创造。
表演也终究不是技术的堆砌。
它需要理解,需要共情,需要将虚构的人物血肉,填充进自己的骨骼。
他靠在椅背上,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