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在一声沉重而悠长的汽笛声中,彻底挣脱了江城站的束缚,开始加速。车窗外,站台上那些挥动的手臂、模糊的泪眼、声嘶力竭的呼喊,以及整个熟悉的城市轮廓,都被迅速拉长、扭曲,最终被远远地抛在后面,消失在冬日灰蒙蒙的地平线下。
车厢内,短暂的骚动过后,陷入了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闷。
离愁别绪像浓稠的雾,弥漫在拥挤不堪的车厢里。许多人还保持着望向窗外的姿势,尽管窗外已是飞速掠过的、千篇一律的枯黄田野和光秃秃的树林。低低的啜泣声在硬座车厢的各个角落隐约可闻,尤其是那些女同学,再也忍不住,用手帕或袖子捂住脸,肩膀微微抽动。男同学们则大多沉默着,或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或茫然地盯着对面椅背上的某一点,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波澜。空气中混杂着人体拥挤产生的汗味、劣质烟草味、以及行李中散发出的食物和尘土的气息。
林卫东靠窗坐着,额头抵着冰冷的玻璃,目光没有焦点地投向窗外。母亲最后的泪眼,父亲沉重的拍打,庆兰强忍悲伤塞给他手套时的触感……一幕幕在他脑海中反复闪现,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未来的不可知,与前路的茫然交织在一起,让这份离别的伤感变得更加沉重。
这种压抑的气氛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只有车轮碾压铁轨发出的单调而重复的“哐当哐当”声,充斥着每个人的耳膜。
“咳!”突然,车厢中部响起一声清亮而故意的干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一个身材高壮、脸庞黝黑、戴着顶旧军帽的年轻人站了起来。他看起来精神头十足,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似乎完全没被离别的愁绪所感染。他环视了一下四周,咧嘴笑了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
“同志们!同学们!咱们这是干嘛呢?”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一股天生的乐观和感染力,“咱们是响应伟大领袖的号召,去建设三线,去为祖国贡献青春!这是光荣的任务,是大好的前程!怎么一个个都蔫头耷脑的?像打了败仗似的!这可不像是毛主席的好战士啊!”
几句话,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有人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有人皱起眉头,似乎嫌他破坏了气氛;但也有人眼中闪过一丝认同。
林卫东也被这声音吸引,转过头望去。
那高壮青年见有了听众,更来劲了,他清了清嗓子,挥起手臂打起了拍子,高声起头:
“来来来!咱们唱起来!《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预备——起!”
“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
哪里需要到哪里去,
哪里艰苦哪安家——”
起初,只有他一个人在那里放声高歌,声音算不上优美,但极其响亮,充满了力量感。车厢里大多数人依旧沉默,甚至有人投去怪异的目光。
但他毫不在意,继续奋力地唱着:
“祖国要我守边卡,
扛起枪杆我就走,
打起背包就出发——”
渐渐地,开始有零星的声音加入进来。先是坐在他旁边的几个男同学,似乎被他的情绪感染,小声地跟着哼唱。接着,像是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泛起了涟漪,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抬起头,张开嘴。歌声从微弱变得清晰,从稀疏变得汇聚。
当唱到“哎!祖国要我守边卡,边防线上把根扎,雪山顶上也要发芽——”时,几乎整个车厢的人都加入了这场突然其来的大合唱!
歌声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整齐,越来越充满激情。它仿佛具有某种魔力,瞬间冲散了弥漫的离愁别绪,将一种集体主义的豪情和自我激励的亢奋注入了每个人的胸膛。人们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共同的精神支柱和情感宣泄口,通过这熟悉的、充满力量的旋律,来驱散内心的不安,证明自己的决心,也彼此取暖。
“对!就是这样!唱起来!咱们是去干革命的!不是去哭鼻子的!”那高壮青年一边用力打着拍子,一边大声鼓励着,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
林卫东看着这景象,心情复杂。他知道这是一种带有时代特色的、近乎本能的情绪调动和自我安慰,但不可否认,这雄壮的歌声确实让他的胸腔热了起来,那股沉甸甸的压抑感似乎被冲淡了不少。他也跟着轻声哼唱起来,一种奇异的集体归属感在歌声中慢慢滋生。
一曲唱罢,车厢里的气氛彻底变了样。哭声停止了,沉闷被打破了。人们的脸上有了血色,眼神也活泛起来。虽然前途依旧未知,但一种“我们在一起”、“我们在从事伟大事业”的悲壮豪情弥漫开来。
那高壮青年满意地看着大家,像个得胜的将军。他一屁股坐在林卫东对面的空位上(刚才有人去上厕所了),伸出大手,爽朗地笑道:“你好!我叫马志军,北航毕业的!刚才看你也唱得挺带劲,是条汉子!怎么称呼?”
林卫东也笑了笑,伸手与他相握。马志军的手劲很大,握得他生疼。“林卫东,哈军工的。”
“哈军工?好地方啊!”马志军眼睛一亮,“那可是顶尖学府!咱们这车人里,藏龙卧虎啊!以后到了基地,互相照应!”
两人正说着,旁边一位一直安静看书的中年人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深度近视眼镜,温和地插话道:“年轻人,有干劲是好事。”
林卫东和马志军同时看向他。这位中年人约莫四十多岁,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虽然坐着,也能看出身材清瘦,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沉静而睿智,透着一种知识分子特有的气质。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本卷了边的外文技术书籍。
“您好!您是……”林卫东礼貌地问道。
“我姓徐,徐志远。从上海来的,以前在机电研究所工作。”中年人温和地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你们可以叫我徐工。”
“徐工您好!”马志军快人快语,“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