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松一声“action”瞬间引爆了整个“彭城大殿”。
缺省的喧嚣,在刹那间填满了每一寸空间。
扮演楚军将士的数十名群演,高举着手中的青铜酒爵,爆发出欢呼。
“大王万岁!”
“横扫天下!一统霸业!”
编钟与建鼓被用力敲响,古朴雄浑的奏乐声混杂着粗犷的大笑。
然而,在这片狂热的中心,
江辞饰演的项羽,独自端坐于王座之上。
那座位太过巨大,得他的人影单薄而孤寂。
他对周围的一切置若罔闻。
没有胜利者的意气风发,没有君临天下的狂喜。
他坐在那里,面无表情,与帐内的鼎沸人间隔绝开来。
扮演亚父范增的老戏骨黄生秋,走上前。
他按照剧本,用激昂的语调,献上了一段文采斐然的祝酒词,歌颂着项羽的不世之功。
“恭贺大王!三万铁骑破敌五十六万!此乃千古未有之奇功啊!”
周围的将士们再次爆发出应和的呐喊。
王座上的江辞,甚至没有正眼看他。
直到黄生秋高高举起酒杯,他才有了第一个动作。
那动作极其缓慢,他抬起手,拿起案几上的青铜酒杯。
他将酒杯凑到唇边,象征性地抿了一下。
然后,轻轻放下。
“铛。”
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通过现场精密的收音设备,这道声音穿透了所有喧闹,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声音不大。
却让整个大殿的喧嚣,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离王座最近的几位特约演员,最先感受到了这股令人窒息的“反表演”气场。
他们脸上的笑容,僵硬在嘴角。
刚刚还喊得震天响的欢呼,不自觉地弱了下去,变得尴尬而虚浮。
他们是在“演”高兴。
而王座上的那个人,是在“是”无聊。
强烈的对比之下,他们的表演,显得滑稽又可笑。
监视器后。
魏松非但没有喊停,反而激动得浑身发抖,他一把抓住身旁摄影指导的骼膊,压低了嗓子:
“推!给他近景!”
“推他的手!对!就是那只放酒杯的手!”
画面里,江辞的手指修长而苍白,搭在冰冷的青铜器皿上。
那种连多抬一下都嫌多馀的乏味感。
全在那几根微微蜷曲的指尖上。
“拍下来!全都给我拍下来!”魏松的声音里带着狂喜。
另一侧。
与喧嚣的群臣隔开了一段距离的角落里。
扮演虞姬的赵颖菲,安静地坐着。
她没有台词,也没有动作。
整个大殿里,只有她一个人,没有参与那场虚假的狂欢。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对抗。
隔着攒动的人头,隔着虚伪的笑语,她静静地注视着王座上的那个男人。
她的静,是这满屋喧嚣里,唯一能与他的“空”相呼应的频率。
这时,剧情推进到下一幕。
一名五花大绑的降将被两名士兵押至殿前。
按照修改前的剧本,项羽会在这里勃然大怒,历数对方的罪状,
然后下令将其当场斩杀,用鲜血为这场庆功宴助兴,以彰显自己的赫赫威严。
扮演降将的演员,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连脖子上准备喷血浆的道具都已就位。
他被用力推搡在地,匍匐在项羽的脚下。
大殿内,音乐和笑声都停了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过来,等待着一场血腥的杀戮。
王座上的江辞,终于有了一点反应。
他垂下眼帘,看了地上的降将一眼。
就只有一眼。
没有愤怒,没有杀意,甚至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
他的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那感觉,不象是在看一个决定自己生死的敌人。
他随意地挥了挥手。
吐出两个字。
“拖出去。”
声音很轻,却透着一种极致的漠然。
这种漠然,比任何精心设计的暴虐和残忍,都更令人心寒。
“……”
扮演降将的演员,整个人都懵了。
他准备好的一大段求饶台词,痛哭流涕的表情,被斩杀时的惨叫……
全部失效了。
他呆呆地跪在那里,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节奏,彻底被打乱了。
押着他的两个士兵演员也是一脸茫然,不知道是该拖,还是不该拖。
整个庆功宴的氛围,正在以一种诡异的速度,从“狂热”向着“荒诞”滑落。
“cut!”
终于,魏松的声音响起。
但那声音里,没有丝毫的愤怒,反而带着一种极度满足的喟叹。
他从监视器后站起身,脸上挂着酣畅淋漓的笑容。
“对!对!就是这个!”
他指着一脸茫然的江辞,象是看着一件绝世珍宝。
“就是这个味道!”
然后,他猛地转身,面向片场里其他所有演员,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但是你们!”
“你们其他人,全都错了!”
他指着那些还维持着僵硬笑容的群演和配角,破口大骂。
“你们在干什么?你们在‘表演’庆祝!你们在等着他给反应!”
“而他,他在‘成为’无聊!”
“你们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你们的表演是假的!!”
魏松的咆哮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所有人都被骂得低下了头。
“你们的任务,不是去迎合他的无聊,不是去观察他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