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知的话音,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余音未散,他便从身侧一个不起眼的暗格中,取出了一物。
那并非卷宗,也不是书册。
那是一页残片。
材质似玉非玉,似石非石,呈现出一种被时光反复冲刷后的死灰色。残片边缘是不规则的断裂口,仿佛是从某个更宏伟的整体上,被硬生生掰扯下来的。它的表面,刻着一幅极其古老而模糊的图画。
昏黄的灯光,在这片死灰色的石页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那上面深刻的裂痕,显得愈发触目惊心。
一道巨大的、贯穿了整个画面的裂痕。
裂痕之上,是两道纠缠在一起的、已经看不清面目的人影。裂痕之下,是无数渺小如蝼蚁的、跪伏在地的人影。
一股万古洪荒的悲怆与绝望,顺着那道狰狞的裂痕,扑面而来。
“顾先生,你带来的《薪柴秘录》,证实了我们‘逆火社’追查了数百年的一个猜想。”裴玄知的手指,轻轻地、带着一丝近乎朝圣般的颤抖,抚过那道深刻的裂痕。他的指尖苍白,与石页的死灰,构成了一种令人窒息的视觉对比。
“凰氏皇族的血脉传承,并非如《皇朝大典》所记载的那样,是一条纯粹的直线。”
他的声音很低,却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顾长生心头。
“它是一次……禁忌的交叉。”
顾长生身体微微前倾,他死死地盯着那页残片。洛清寒在剑柄上划出的那个交叉符号,再一次在他脑海中闪现,与眼前这道撕裂天地的巨大裂痕,轰然重合!
他握紧了胸前的碎心琉?吊坠,那冰冷的触感,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真实。
“交叉……”顾长生艰涩地重复着这个词,“和谁?”
“和一场本应带来救赎,最终却化为永恒诅咒的伟大悲剧。”
裴玄知抬起眼,目光沉重如山。
“万载之前,‘天心碎裂之殇’的那对道侣。”
轰!
顾长生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尽管他已经有了无数个疯狂的猜想,但当真相被裴玄知如此平静地说出时,其带来的冲击力,依旧像是一场灵魂层面的雪崩,将他瞬间淹没。
那个导致世界业力加速滋生的禁忌灾难!
那个被皇室列为最高机密,连谈论都是罪过的悲剧!
曦夜的血脉,竟然与那对失败的救世主有关!
“这……怎么可能?”顾长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史书上记载,那对道侣早已在那场灾难中形神俱灭,连一丝血脉都未曾留下!”
“史书,只会记载胜利者想让世人看到的东西。”裴玄知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看透世情的悲凉,“他们确实失败了,但并非没有留下任何东西。他们留下了一缕……被诅咒的本源血脉。”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来描述那段被彻底掩埋的、骇人听闻的过往。
“那对道侣,一人执掌‘创生造化’,一人身负‘无上杀伐’。他们试图融合这两种极致的力量,炼化‘琉璃天心’。但仪式失控,他们的力量非但没有融合,反而发生了最恐怖的反噬。”裴玄知的手指,点在了残片上那两道纠缠的人影上,“创生之力逆转,杀伐之道暴走。他们没能净化世界,反而差点当场将世界撕裂。”
“为了阻止这场浩劫,当时的凰氏皇族,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
密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灯芯的火苗,都停止了跳动。
“他们强行剥离了那对道侣濒临崩溃的本源,将其……嫁接到了凰氏自身的血脉之中。”
裴玄知说出这句话时,闭上了眼睛,脸上流露出一丝极度的不忍与痛苦。
“他们天真地以为,凭借初代圣皇传承下来的、能够承载‘原罪业力’的强大血脉,可以镇压住这份失控的力量。他们成功了,阻止了世界的当场毁灭。但代价,却是让凰氏的血脉,从此背负上了三重诅咒。”
“第一重,是初代圣皇留下的,源自‘终焉吞噬者’的‘原罪’。”
“第二重,是来自那对道侣的,永不相容的‘创生’与‘杀伐’。”
“第三重,则是前两者相互催化、相互撕扯后,所诞生的、万古以来最恐怖的……内部战场。”
顾长生踉跄着后退了半步,后背撞在了冰冷的书架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终于明白了。
一切都明白了。
曦夜的身体,根本不是什么皇宫,而是一座囚禁着三个古老神魔的、永恒的战场!
来自初代圣皇的‘原罪’,让她背负着吞噬世界的饥饿。
来自创生道侣的本源,让她内心深处渴望着爱与守护,渴望着创造一个美好的世界。
而来自杀伐道侣的本源,则让她对世间一切的恶意与不公,都抱以最冷酷、最彻底的毁灭欲望!
这三种力量,在她的身体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进行着一场无人知晓的、永无休止的血腥战争。
顾长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想起了曦夜那总是冰冷如雪的体温,想起了她那双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的金色眼眸。那不是高傲,那是一座用尽了全部力气才勉强维持住的冰封囚笼!她是用那极致的冰冷,来压制体内那足以焚尽苍生的火焰!
他又想起了,在自己面前,她偶尔流露出的、那种近乎孩童般的依赖与脆弱。因为只有自己这个“无罪之人”,是唯一不会被她体内任何一种力量所敌视、所排斥的“安全区”。
自己对她而言,不仅仅是夫君。
更是她那座血腥战场上,唯一的、可以让她放下所有武器、暂时喘息的……净土。
“所以……她的‘归墟’计划……”顾长生的嘴唇翕动着,艰难地吐出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