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在官道上策马时不同,入了阿爷紫宸殿的蔺二经过了一番梳洗,发髻齐整,一身圆领缺胯朱袍,小臂着玄铁护腕,银带缠腰,勒出窄瘦的腰身。
蔺二不似长安许多儿郎那般面白甚至敷粉,他丝毫不在那张脸上下功夫,又加上刚征战回来,一张面皮便显得粗糙,是武将大多都呈现的麦色。
看起来不够白洁风雅,透着些粗野。
然饶是如此,蔺兰庭那张脸还是足够夺目。
天庭饱满,剑眉浓长,一双凤目黑亮,炯炯有神,鼻梁如小山般高而挺俊,薄唇殷红。
尽管徽仪不喜他,也不得不承认他生得好,眉眼鼻唇处处优越,就算没有那些敷粉玉郎白洁,但往人群中一立,仍是出类拔萃。
就是有一点,蔺二沉着脸时尤其凶恶,听说以前没少吓退女郎。
也难怪,听玉娘说,蔺二这人自小便是个混不吝的性子,打架斗狠的事没少做,让他阿爷蔺相不知罚了多少。
十四岁又跟了他舅舅郭大将军上了战场,五年来大小战事,剿匪他也一个不落,身上不知染了多少血气与凶戾。
小时候是个混不吝,长大了更是长安第一刺头。
若不是家里争气,自己有点能耐,早让人收拾了。
比如徽仪就很想。
那一声引来了全场的注视,永熙帝见是他家犀奴来了,满脸笑招手让徽仪过去。
“来得正巧,二郎正说到精彩处,你也来听听。”
“你二姊不在宫里,三兄又跑出去玩了,他们是没这个耳福了。”
杜皇后招手,示意徽仪坐在她身侧,沉稳端肃的面容上也轻快怡然。
徽仪讷讷无言,乖巧地在阿娘身侧坐下。
在徽仪得记忆里,阿娘一直都很肃穆刚强,但阿爷却总说阿娘以前并不是这样。
阿娘原本是个温柔羞怯的女郎。
幼时自己不太明白,长大后渐渐明白了。
开在山野间的野草和盛放在宫廷中的名贵花朵是不同的。
阿娘说一朵被迫移栽到山野的宫廷之花。
徽仪自小到大只见过她于山野间的坚韧刚强,自然不知她曾经在宫廷是如何婉约典雅。
但娘对她总是温柔可亲的,这也是她过去在陵州那十二年中为数不多的温暖。
“方才我儿一进来要说什么,在路上怎么着了?”
永熙帝想起什么,顺口问了一句。
这却难为了徽仪。
她本是来告状的,但没想到蔺二留在这,还将她爷娘大兄哄得如此开怀。
此刻气氛正融洽,若她开口告状,怕是情形尴尬,倒让阿爷难做。
想了想,徽仪将那些扫兴的话咽了下去,闷闷道:“没什么,一点小事。”
一旁,蔺兰庭听着这话挑了挑眉,心知肚明。
“臣见过公主。”
蔺二便是如此,对于不能得罪的人,譬如徽仪这样的,私下如何,但在人前总是挑不出什么毛病。
就好比现在,见了她来,立即起身见礼,扬着一张粲然的笑脸,瞧着恭敬又热情,任谁都没法挑剔。
“坐下吧。”
徽仪懒得听他在这装模作样,也不为难他,懒洋洋回了句。
蔺兰庭也不客气,再度变为先前那副闲适的姿态,就好像在自己家那般。
偏偏阿爷还纵着,就喜欢蔺兰庭这样的。
徽仪瞥了一眼太子大兄,想看看大兄会不会不高兴。
目光才过去就被大兄抓了个正着,他歪了歪头,以示疑惑。
好吧,大兄看起来没生气。
大兄的性情同他的小字一样,狻猊,喜静不喜动,话少端肃,如狮子一样。
这半晌也是如此,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倾听,偶尔会开口搭话。
不像蔺二,一张嘴说起边境战事来就跟雨点子似的,半刻也不曾停歇的。
什么如何三千对五万,为他舅舅作前锋诱敌,如何与突厥人鏖战,撑到援兵夹击突厥人。
徽仪对这些没有太大的兴趣,无聊之下手便往一旁的案上乱摸,随手掐了个葡萄下来就往嘴里送。
“咦……”
葡萄一入嘴,酸味瞬间充斥在口腔,徽仪一张脸皱成一团,碧青眼疾手快用帕子将徽仪嘴里的酸葡萄接走。
徽仪饮了一口宫人奉上的茶漱口,尚有些龇牙咧嘴,生气骂道:“谁送来的酸葡萄,要作死啊!”
徽仪就没吃过这样酸的葡萄。
饮完茶,刚想和爷娘大兄抱怨,就听见满殿笑声。
爷娘笑话倒没什么,可蔺二一个外人,还是刚开罪过她的,徽仪哪里会乐意。
念此,她起身,指着蔺兰庭的脑门骂道:“大胆,凭你也敢取笑本公主!”
被徽仪这样一番公然斥骂,蔺兰庭唇角微抿,脸色也有些不好,但还是识趣地拱手认错道:“是臣一时失态冒犯了,甘愿受罚。”
话虽这么说,但机敏如蔺兰庭,知道圣人会护着他的。
哪有刚打了胜仗回来的将士受罚的,更何况圣人偏爱于他。
念此,蔺兰庭稳操胜券,神情愈发恭敬了,让人挑不出毛病。
“哎哎哎,好了好了,不过是一桩小事,说什么罚不罚的,二郎不必如此,长乐,你也别胡闹,坐下,阿爷给你换一盘不酸的果子来。”
被阿爷和阿娘一左一右拉下来,徽仪只得作罢。
她终究不是那等会撒泼的人。
葡萄被撤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淋了蜂蜜的水灵灵樱桃,徽仪吃得欢喜,也就暂时不计较了。
“多谢圣人,多谢公主宽宏。”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似乎看到蔺二那厮朝她笑了笑,徽仪将其定义为挑衅。
呵,等会有他好果子吃的。
就在徽仪吃完三盅樱桃后,蔺兰庭说得差不多了,爷娘看着天色渐晚想着人家爷娘也在家等着,便没有将人拘在宫中,允蔺兰庭归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