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烟杆的烟嘴已经被岁月摩挲得油光发亮,带着一股子陈旧的、辛辣的烟草味。林枫看着张大爷递过来的烟杆,那双浑浊而真诚的眼睛里,倒映着自己满是泥污的狼狈模样。
他其实不会抽烟,闻到这股味儿都觉得呛。但在这一刻,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口烟,这是一份庄稼人最朴素的认可,是比任何奖状和表彰都更滚烫的情义。
他接了过来,学着老人的样子,把烟嘴凑到嘴边,有些笨拙地吸了一口。
“咳……咳咳咳!”
一股辛辣滚烫的烟气毫无防备地灌入喉咙,瞬间引爆了肺里的每一个角落。他控制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咳得惊天动地,眼泪都飙了出来,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体外。那张沾着泥印的脸,此刻更是涨成了猪肝色。
张大爷看着他这副狼狈样,先是一愣,随即那张布满褶子的老脸笑开了花,露出一口焦黄的牙。“哈哈哈,后生,你这不行啊!是个旱鸭子!”
笑声爽朗,驱散了田埂上最后的尴尬。
林枫好不容易才顺过气,摆着手,一张脸窘迫得能滴出血来。“不行,不行,这玩意儿劲儿太大了,我享受不了。”
他把烟杆还给张大爷,那份窘迫,反倒让两人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了几分。张大爷美滋滋地接过烟杆,自己吧嗒了一口,满足地吐出一团白烟,看着那股救命水欢快地流进自家田里,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了。
“水……来水了!”
一声惊喜的呼喊从不远处传来。
是隔壁家的李婶,她本来是出来寻自家乱跑的鸡,结果一眼就看到了这边的奇景。她家的地和张大爷家挨着,同样是旱得快冒烟了。此刻看到那股浑浊却充满希望的水流,她揉了揉眼睛,几乎不敢相信。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闻讯而来。
最开始是三三两两,后来几乎是成群结队。田埂上,很快就站满了人。他们都是这附近的村民,这些天被干旱折磨得焦头烂额,此刻都像是看到了神迹。
“老张叔,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水?”一个壮实汉子高声问道,语气里满是羡慕和惊奇。
“就是啊,河里不都快干了吗?”
村民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他们的目光在欢快流淌的水渠和悠然抽烟的张大爷之间来回逡巡,最后,不约而同地,都落在了那个瘫坐在田埂上、浑身泥污、看起来像个逃荒难民的年轻人身上。
“这后生是……”
“看着眼生啊,谁家的亲戚?”
张大爷站起身,挺直了那有些佝偻的腰板,把烟杆在鞋底上使劲磕了磕,清了清嗓子。他指着林枫,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都别瞎猜了!这是镇上来的林干部!”
“干部?”
人群里发出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所有人的眼神都变了。有惊奇,有怀疑,但更多的是一种根深蒂固的不信任。在他们的认知里,“干部”这个词,通常是和崭新的小汽车、锃亮的皮鞋以及听不懂的官话联系在一起的。眼前这个满身烂泥,累得像条死狗的年轻人,怎么看怎么和“干部”两个字不沾边。
张大爷看出了大伙儿的心思,他一拍大腿,嗓门也跟着提了起来:“你们别不信!今天这水,就是林干部给弄来的!人家二话不说,裤腿一卷,自个儿就跳下去了!那渠里堵着的大石头,比磨盘还沉,林干部硬是用手给抱出来的!”
老人的话语质朴,甚至带着点庄稼人特有的夸张,但那份发自内心的感激,却是谁都听得出来的。他指着林枫衬衫上的泥点子,指着他磨破皮的手,指着那条重新开始流淌的水渠,像是在展示一件最值得骄傲的宝贝。
“你们见过这样的干部吗?人家没在办公室里指手画脚,没说一句空话屁话,就这么干!这才是真心给咱老百姓办事的!”
人群彻底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林枫身上。这一次,眼神里的怀疑和审视,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所取代。他们看着林枫那张年轻、疲惫却又带着干净笑容的脸,看着他那双泡在泥水里、已经有些发白的小腿,心里的某处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触动了一下。
林枫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对着众人笑了笑:“大伙儿别听张大爷夸我,我也就是搭了把手。这水渠本来就该通,水通了,大家的地都能浇上。”
他的话不多,也没有任何豪言壮语,却比任何长篇大论都更有力量。
“这后生,看着倒是不赖。”人群里,一个大娘小声嘀咕了一句。
“是啊,不像王主任他们,下来一趟,车都不下,隔着车窗玻璃跟咱们说话。”
“可不是嘛,上次反映路灯坏了,跑了三趟,到现在还没影儿呢。”
村民们的议论声不大,却像一颗颗小石子,投进了林枫的心湖。他脑海中的系统面板上,开始出现了细微而持续的变化。
一个个原本是刺眼红色的负数,虽然依旧是负数,但颜色似乎变浅了一些,数值也开始缓慢地向着好的方向挪动。
紧接着,那声他最期待的提示音,终于响起。
【叮!区域民心总值发生变化,由-9上升至-8!
仅仅是一点。
从-9到-8,微不足道的一点。
但在林枫的感觉里,这比他考上大学,比他拿到公务员录取通知书,都要来得更让他激动。一股暖流从心底升起,迅速扩散到四肢百骸,瞬间驱散了身体的疲惫和酸痛。
他知道,他做对了。
这面用“民心”铸就的盾牌,已经打下了第一块最坚实的地基。
夕阳西下,给天边的云彩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田埂上的村民们渐渐散去,但他们带走的,是一个全新的故事。一个关于“跳进臭水沟里干活的林干部”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