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苍老而焦急的呼唤，像一根滚烫的探针，猛地刺入林枫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林干部？林干部……是你吗？我是张大爷啊！”
声音穿过小巷的酸腐气味，带着熟悉的、属于田埂和烟叶的味道，清晰地钻进他的耳朵。
林枫的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惊骇。他像一只被惊扰的刺猬，全身的肌肉瞬间收缩，抱着账本的手臂箍得更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几乎是本能地将身体更深地缩回公共厕所那令人作呕的阴影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巷口。
这是一个陷阱吗？
李卫国他们反应过来了？抓了张大爷，用他来引自己现身？这个念头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缠住了他的心脏。
巷口，那辆农用三轮蹦蹦车的轮廓在昏暗中显得笨拙而滑稽。车灯是那种老式的、昏黄的圆形灯，光线微弱，勉强照亮了前方一小片地面。引擎依旧在“突突突”地响着，声音断断续续，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却又顽强地维持着运转。
一个佝偻的身影从驾驶座上跳了下来，身形瘦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中山装，脚上是一双沾满泥土的解放鞋。他没有靠近，只是站在车旁，伸长了脖子，朝着黑漆漆的小巷里张望，脸上写满了朴实的焦灼。
是张大爷。
林枫认得那辆车，车斗的挡板上，还有一块去年帮他家收玉米时磕掉的漆。他也认得那件中山装，左边口袋的边角，被烟斗磨得油光发亮。
即便如此，林枫依旧没有动。这一晚的经历，让他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人。他像一头潜伏的野兽，耐心地观察着，分析着每一个细节。张大爷的身后，没有其他人。远处的街道空空荡荡，除了风声，再无动静。
“林干部？”张大爷又喊了一声，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确定，他揉了揉眼睛，似乎想看得更清楚一些，“你要是在，就应俺一声啊。村里大伙儿都担心你哩！”
听到“村里大伙儿”这几个字，林枫心中最坚硬的那块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敲了一下，裂开了一道缝隙。他缓缓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终于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站在那里，任由那昏黄的灯光照在自己身上。
“哎呀！真的是你！”张大爷看清了他，浑浊的老眼里瞬间迸发出光彩，那是一种混杂着喜悦、后怕和安心的复杂光芒。他快步走上前来，到了跟前又猛地刹住脚步，上下打量着林枫，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没事吧？咋跑到这黑灯瞎火的地方来了？俺……俺们还以为你出事了……”
林枫看着他布满皱纹的脸，闻着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旱烟味道，紧绷的身体终于彻底松弛下来。那股从脚底升起的寒意，被一股突如其来的暖流冲散了。
“我没事，张大爷。”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喉咙里像是卡着一团棉花，“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俺能不来吗！”张大爷一跺脚，仿佛要把满心的担忧都跺出来，“你一个人去镇上递那东西，俺们在村里等啊等，等到半夜都不见你回去。富贵他们几个还劝俺，说你可能在镇上找地方歇下了。可俺这心里头啊，就像有只猫在挠，咋都睡不着。俺寻思着，万一……万一你碰上啥事了呢？俺就开着俺这老伙计，突突了一路，过来找你了。”
他拍了拍身旁的三轮车，那辆破旧的蹦蹦车仿佛听懂了主人的话，配合地“突突”了两声。
林枫看着老人，看着他脚上的泥点，看着他眼里的红血丝，看着他身后那辆在寒夜里显得如此渺小的三轮车。他忽然觉得，自己怀里抱着的这些足以掀翻石河子镇的账本，似乎都没有眼前这位老人，和他身后那份沉甸甸的民心来得重。
林枫的眼眶有些发热，他用力眨了眨，将那股酸涩压了回去。“让您担心了。”
“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张大爷连连摆手，他浑浊的目光落在了林枫鼓鼓囊囊的怀里，好奇地问了一句，“干部，你这怀里抱的啥？这么金贵。”
“一些……很重要的资料。”林枫没有细说，只是将外套拉得更紧了些，“大爷，我们得马上回村里。”
“对对对，赶紧回去！”张大爷如梦初醒，连忙拉着林枫往车边走，“快上车，坐稳当了。俺这老伙计，跑起来可颠得慌。”
林枫抱着账本，小心翼翼地爬上三轮车狭窄的后座。车斗里铺着一层厚厚的稻草，大概是张大爷怕他坐着硌得慌，特意垫上的。稻草的味道混杂着柴油的呛人气味，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属于乡村的芬芳。
张大爷跳上驾驶座，熟练地挂上档，用力一踩油门。
“突突突突——！”
三轮车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咆哮，车身剧烈地抖动了几下，像一头挣脱缰绳的野驴，猛地向前窜了出去。
林枫被这股巨大的惯性甩得向后一仰，差点摔下去，他连忙死死抓住车斗的栏杆，另一只手更紧地护住怀里的账本。
车子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行驶，速度并不快，但颠簸得异常厉害。每一次碾过路面的裂缝，林枫的五脏六腑都感觉像是被颠得换了个位置。怀里账册的坚硬棱角，一下一下地硌着他的胸口，每一次撞击，都在提醒他这一晚的惊心动魄。
他回头望了一眼，电影院的轮廓已经消失在黑暗中，那个是非之地，连同强哥那伙人，都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夜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带着山里的凉气。林枫缩了缩脖子，将脸埋进衣领里。他看着前方张大爷佝偻的背影，那个瘦小的身躯，在摇晃的车头灯光里，却显得异常可靠。
“大爷，”林枫迎着风，大声喊道，“村里……没什么事吧？”
“没事！”张大爷也扯着嗓子回答，“富贵他们几个都在村口等着呢！俺出来的时候交代了，天亮前你要是还不回，他们就按你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