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国问出的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让办公室里本已凝固的空气,泛起了更紧张的涟漪。
“几成把握?”
这个问题,不讲逻辑,不问数据,只问人心。
王建军的目光死死锁在林枫脸上,他那张被工地风沙磨砺得粗糙的脸庞上,肌肉紧绷,像是在等待一场审判。他从业半生,见过拍胸脯保证的,也见过临阵脱逃的,却从未见过像林枫这样,拿自己的政治生命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民间传说。
林枫没有立刻回答。
他迎着周建国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审视,有疑虑,更有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深藏的期许。
办公室里静得可怕,墙上挂钟秒针的“滴答”声,被无限放大,像在为林枫的沉默倒数计时。
终于,林枫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像雨点落在干涸的土地上。
“周镇长,如果我回答十成,那是欺骗。如果我回答五成,那是投机。”
他顿了顿,目光从周建国脸上移开,望向窗外那片被夜色笼罩的土地,声音里多了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我没有把握能找到那条‘龙王爷的腰带’,甚至不知道它到底存不存在。”
王建军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刚燃起的一点希望火苗,被这句话浇得只剩一缕青烟。
周建国的眉头也锁得更深了。
“但是,”林枫话锋一转,重新将目光投向周建国,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没有赌徒的狂热,只有一种超乎年龄的沉静与担当,“我有十成的把握,如果我们不这么做,我们就输定了。”
“按部就班,请专家,出方案,追加预算,工期延误……这一套流程走下来,结果是什么?是花掉几倍的钱,耗费一两年的时间,去填一个可能永远填不满的坑。到时候,钱没了,工程烂尾了,我们好不容易在百姓心里建立起来的一点信任,也就彻底没了。那个代价,我们谁都付不起。”
“现在,我把我的前途押在这里。赌输了,是我林枫判断失误,是我异想天开,我一个人承担所有后果,卷铺盖走人。石河镇的损失,能被控制在最小。可万一……万一赌赢了呢?”
林枫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砸在周建国和王建军的心坎上。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周建国没有说话,他缓缓坐回沙发,端起那杯早已冰凉的茶,送到嘴边,却没有喝。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陶瓷杯壁,粗糙的触感让他纷乱的思绪有了一个着力点。
他从政二十多年,见过的干部如过江之鲫。有溜须拍马的,有明哲保身的,有锐意进取的,也有像林枫这样……让他完全看不透的。
这小子身上有股邪气,一种不按常理出牌的愣劲,但偏偏每次都能歪打正着。从扳倒李卫国,到解决招投标的暗箱操作,再到如今这个石疯子般的提议。
理智告诉周建国,林枫的计划荒唐至极,是拿政治前途当儿戏。可他内心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信他!
他想起了县委书记陈建国对林枫的评价:“有为民情怀的实干家”。他想起了奠基仪式上,那些村民们看向林枫时,发自内心的、不掺任何杂质的信任眼神。
他周建国,在官场沉浮半生,做事四平八稳,从不轻易冒险。可这一次,他竟然被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撩拨得心潮澎湃。
或许,自己也该跟着这个“疯子”,赌一次?
许久,周建国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也像一个决定的落槌。
“老王。”他看向早已六神无主的王建军。
“哎,周镇长。”王建军一个激灵。
“去,联系你最好的钻探队,不管花多少钱,把能打深孔的大家伙给我拉过来。”周建国沉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天亮之前,我要在工地上看到那台机器。”
王建军猛地抬头,满脸的不可思议。
周建国没理他,而是转向林枫,眼神复杂地叹了口气:“林枫同志,你记住,你不是一个人在赌。从现在开始,我也把我的这张老脸,押你身上了。你小子,可千万别让我晚节不保。”
说完,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疲惫地靠在了沙发上。
林枫心中一震,一股暖流涌遍全身。他对着周建国,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夜,石河镇注定无眠。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一台巨大的履带式岩心钻机,如同一头钢铁巨兽,在轰鸣声中被运抵工地。县水利局的专家组也几乎同时到达。
为首的是县水利局的总工程师,一位姓陈的老专家。陈总工头发花白,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身上有股浓浓的书卷气和技术人员特有的严谨。
在临时搭建的板房会议室里,陈总工和他的团队听完王建军对地质情况的介绍,又看了现场的烂泥坑,很快就得出了初步结论。
“典型的淤积性亚黏土,伴有高含水量的粉砂层,地质结构非常不稳定。”陈总工扶了扶眼镜,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常规的换填法已经不行了,必须采用冲孔灌注桩。我初步估算了一下,至少要打三十根直径一点五米、深二十五米的桩基,才能保证主坝的绝对安全。方案我们回去就做,但是……这个造价和工期,恐怕要比原计划翻上两番。”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翻两番!这个数字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
周建国清了清嗓子,开口了。他没有提林枫,而是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别处:“陈总工,方案很专业。但在正式动工前,我们镇里还想做一个补充性的勘探工作,算是尽最后的努力,也为了让老百姓彻底放心。”
“哦?什么勘探?”陈总工有些意外。
“我们这儿有个流传很久的说法,叫‘龙王爷的腰带’。”周建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