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里甚至还多了一丝怜悯。在他看来,这两个干部,要么是傻,要么是天真。
时间一点点过去,周建国擦得满头大汗,腰都快直不起来了。林枫的白衬衫上也沾满了灰,脸上划出几道黑印子,像只花猫。
就在这时,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大爷,颤巍巍地走了过来,他是厂里以前的电工。他看着林枫正在费力地想把舞台上一个接触不良的灯泡拧下来,便沙哑着嗓子喊了一句:“小伙子,别乱动!那线早就老化了,小心触电!总闸在那边墙角,先拉了!”
林枫抬头,冲他笑了笑:“谢谢大爷!”
老大爷没再说话,只是站在门口,没有离开。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头发花白的大妈提着一桶水走了过来,“砰”地一声放在地上:“看你们擦了半天,连块湿布都没有。喏,用这个吧。”
周建国直起腰,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谢谢大姐。”
大妈撇了撇嘴,转身就走,嘴里还嘀咕着:“瞎折腾。”
可她也没有走远,就和那个电工大爷一样,站在了不远处。
人,越聚越多。嘲笑声渐渐小了,所有人都沉默地看着。
张师傅默默地抽着烟,看着那个年轻的副书记,踩着摇摇晃晃的椅子,终于把那个坏掉的灯泡给拧了下来,然后又笨手笨脚地想换上新的。他看着那个当了快十年镇长的周建国,正吃力地想把一张断了腿的椅子扶正。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那潭死水,仿佛被投进了一颗小石子。他想起了几十年前,他们这帮年轻人,也是在这片空地上,一砖一瓦,建起了这座礼堂。那时候,他们也有着和那个年轻人一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冲劲。
他磕了磕烟锅,把烟灰倒掉。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迈开了步子,走进了礼堂。他没有看林枫,也没有看周建国,只是走到墙角,捡起一把破扫帚,默默地开始清扫角落里的垃圾。
他的动作,像一个信号。
先前那个电工大爷也走了进来,一言不发地走向配电箱。提水来的大妈,则找来更多的抹布,分给了身边几个同样动容的妇女。
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的人,默默地走进了礼堂。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慷慨陈词。他们只是拿起手边能找到的工具,开始打扫这个承载了他们半辈子记忆的地方。
林枫站在舞台上,看着这幅景象,他看到张师傅头顶的民心值,悄然从【-30,失望\/迷茫】,变成了【-25,怀疑\/观察】。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5点,却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
同一时间,清源县委大院,宣传部。
部长秘书小李正在整理今天收到的文件。当她看到那封来自石河镇政府的邀请函时,差点没笑出声。
信封是那种最老土的牛皮纸信封,上面的字像是用尺子比着写的,工工整整。而信纸上的内容,更是让她大开眼界。
“……值此我镇工业转型陷入生死迷局……数千工人前路未卜之危急存亡之际……恳请王部长能于百忙之中,拨冗莅临。以您之远见卓识,为我镇拨开思想之迷雾;以宣传部之喉舌力量,为数千彷徨之工人,点亮希望之明灯……此诚,石河之幸,百姓之幸!”
小李忍着笑,她觉得这写信的人不去写剧本真是屈才了。这措辞,悲壮得像是要去炸碉堡。
她本想把这封信随手归入“待阅”的文件夹里,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有趣。王部长最近正因为县里几个宣传典型千篇一律而头疼,或许,这个“戏精”乡镇,能给她带来一点不一样的乐子。
她敲开了部长办公室的门。
王丽,四十出头,一身得体的灰色套裙,气质干练而优雅。她正戴着金丝眼镜审阅一份文件,听到敲门声,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部长,石河镇送来一份邀请函,写得……挺特别的。”小李斟酌着用词,将信递了过去。
王丽有些意外地抬起头,接了过来。她看得很快,目光从那些夸张的词句上一扫而过,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小李站在一旁,心里猜测着部长的反应。大概率是觉得好笑,然后批示一句“已阅”,这事就算过去了。
然而,王丽看完后,却没有立刻放下。她取下眼镜,用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桌面,目光落在了信纸最下方那两个鲜红的印章,和两个签名上。
周建国,林枫。
周建国她有印象,一个循规蹈矩,没什么存在感的老镇长。
林枫……这个名字,她似乎在哪里听过。
她闭上眼睛,在脑海里搜索着。片刻之后,她想起来了。是上次县纪委的陈国忠主任在一次私下聊天时,无意中提起过。说石河水库招投标的事,是一个叫林枫的年轻人捅出来的,有担当,有锐气。
一个有纪委书记背书的年轻人,一个行事稳重的老镇长,联手写了这么一封“悲壮”的邀请函。
这就有意思了。
这到底是真情实感的求助,还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表演?
王丽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她把那封信放到一边,重新戴上眼镜,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处理文件。
小李等了半天,见部长没反应,便知趣地准备退出去。
就在她走到门口时,王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通知司机备车,明天上午,去石河镇。”
小李一愣:“啊?部长,要不要先跟他们镇里打个招呼?”
王丽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清澈。
“不打招呼。”她淡淡地说,“我倒想看看,这出戏的舞台,到底搭得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