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强的声音,像一块裹着铁锈的石头,从二楼的黑暗中猛地砸下来,在死寂的政府大院里滚了几圈,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加掩饰的怨毒和杀意。
“王明!把他给老子带上来!”
那声音里蕴含的暴戾,瞬间撕碎了王明精心营造的、那种猫捉老鼠般的优雅氛围。如果说王明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那么赵大强就是一头亮出了獠牙的野猪,他的威胁更加赤裸,也更加直接。
王明脸上的笑容在那一刻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凝固。他似乎也没料到赵大强会如此沉不住气,直接冲到栏杆上喊话。这打破了他掌控局面的节奏感,让他那套“请君入瓮”的戏码显得有些滑稽。他抬头看了一眼栏杆后那个暴躁的身影,眼底闪过一丝厌烦,但随即又被更深的城府掩盖了下去。
他转回头,重新看向林枫,那张公式化的笑脸又挂了回来,只是语气里少了几分悠然,多了几分催促:“林干部,听见了吧?赵总……也在。看来李镇长今晚这个会,很重要啊。”
他故意把“赵总”两个字咬得很重,像是在提醒林枫,今晚的牌桌上,不止有官场上的人。
林枫的瞳孔在那一刻收缩到了极致,但他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那声怒吼针对的不是自己。他能感觉到身后不远处,张大爷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粗重,那辆刚熄了火的三轮车,此刻像一头被吓破了胆的铁牛,在黑暗中一动不动。
他不能回头。
回头,就等于把张大爷那瘦弱的身影,彻底拉进这滩浑水里。
林枫深吸了一口气,这口气混杂着泥土的腥气、柴油的余味和深夜的寒意,他将这股复杂的气息压进肺里,然后缓缓吐出。他挺直了脊梁,那件笨重臃肿的“老棉衣”让他看起来有些滑稽,却也意外地给了他一种坚实的支撑。
他没有理会王明,而是径直朝着办公楼的台阶走去。他的脚步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得很稳,皮鞋落在水泥地上,发出“嗒、嗒、嗒”的清脆声响,在这空旷的院子里,显得异常清晰,像是在为自己敲响的战鼓。
王明愣了一下,随即快步跟了上去,与他并肩而行。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谁也没有说话。大院里的路灯,拉出两道长长的、扭曲的影子。林枫能感觉到,王明那如影随形的目光,像一把手术刀,反复在他后背,尤其是他那鼓囊囊的胸口位置刮过,试图找到一条可以切开的缝隙。
办公楼的铁门虚掩着,王明上前一步,推开了门。一股属于建筑内部的、混杂着灰尘、油印和厕所清洁剂的味道扑面而来。楼道里的声控灯因为两人的脚步声而应声亮起,那是一种惨白色的、毫无生气的荧光,照得墙壁上“为人民服务”的红色大字,也透出几分诡异的冰冷。
通往二楼的,是那种老式的水磨石台阶,边缘已经被磨得光滑发亮。
林枫站定在台阶前,抬头向上望去。
二楼的走廊比楼下更暗,只有尽头处镇长办公室的门缝里,透出一条明亮的、带着暖意的光线。而赵大强,就如一尊铁塔般,堵在那片光亮之前。他没有再咆哮,只是双臂抱在胸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林枫,那双在黑暗中闪着凶光的眼睛,像是在审视一头即将被送上屠宰台的牲口。
林枫知道,从踏上这第一级台阶开始,退路就彻底被封死了。
他怀里的账本,那几本薄薄的册子,此刻重若千斤。它们的每一个棱角,都像是抵在他胸口的匕首,提醒着他此行的凶险。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将所有的可能性都过了一遍。
硬闯?不可能。赵大强的体格,一只手就能把自己按在地上。
求饶?更是自取其辱,只会让他们更加肆无忌惮。
唯一的生路,就是继续演下去。把那个“有点迂腐、有点一根筋,但又恰好撞了大运,让领导抓不到把柄”的年轻干部形象,演到骨子里去。让他们在弄清自己的底细之前,不敢轻易撕破脸。
“走吧,林干部。”王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arle的催促。
林枫抬起了脚,踏上了第一级台阶。
“嗒。”
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
他能感觉到自己心脏的跳动,沉重而有力。他甚至能想象到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声响。他强迫自己的呼吸保持平稳,脸上的表情维持着一贯的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面对领导的恭谨。
他走得很慢,像是在丈量着自己与危险的距离。每上一级台阶,来自上方的压迫感就增强一分。赵大强那壮硕的身躯,逐渐填满了他的视野,那股子蛮横不讲理的暴戾气息,几乎凝成了实质,让他呼吸都有些困难。
走到一半的时候,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这台阶没有尽头,他将永远这样走下去,走向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光明。
他脑海中,那个许久没有动静的系统界面,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但他不敢分神去查看,他必须将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眼前这两个人身上。
终于,他踏上了二楼的地面。
走廊里的空气比楼下更加凝滞,仿佛连灰尘都停止了舞动。
赵大强向前迈了一步,彻底挡住了他的去路。他比林枫高出大半个头,那巨大的阴影瞬间将林枫完全笼罩。一股浓烈的酒气和汗味混合的气味,劈头盖脸地压了过来。
“你小子,可以啊。”赵大强开口了,声音嘶哑,像是砂纸在摩擦生锈的铁板,“长本事了,敢跟老子玩花样了?”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林枫的胸口,那眼神,毫不掩饰其目的性,就像一头饿狼看到了猎物最肥美的部分。
林枫没有后退,他微微仰起头,迎着赵大强的目光,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赵总,您这话……我不太明白。我只是个刚参加工作的干部,一切都是听从镇里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