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重八当初把他们安排在自己麾下,心里琢磨着既是为红旗营收揽了人才,也是顺带提携一下乡党子侄,将来自己上阵冲锋时,身边也能多几个放心可靠的自己人掩护策应。
他自认此事乃人之常情,并没觉得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亏心事,因此起初并不是十分心慌。
当然,这些自我安慰的想法,多少也带着些明知事情可能败露,却又无能为力的无奈和焦虑。
朱重八头脑敏锐,天赋极高,加之勤奋好学,从军这段时间以来,凭借军功一步步做到了镇抚使的高位,他哪能不知道石山维护红旗营各项制度的决心何等坚决?
利用职权擅自安插私人,终究是违反了红旗营严明的专司募兵纪律和分兵回避纪律。
虽然当初是秦双那个傻蛋为了巴结自己,主动大包大揽地处理了所有手续问题,但说到底,根源还是在于自己先起了徇私之心,暗示秦双做下了这些事。
设身处地地想想,若是换了自己站在石元帅那个位置,麾下将领竟敢公然违背军纪,在部队里安插私人,培植亲信,自己会如何处置?会如何对付那些可能生出二心、挑战自己权威的人?
一想到石山那些神鬼莫测的手段和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朱重八就越想越害怕。
今日出操时,他便心神不宁,再难在部下面前维持稳重,只能借口头疼难忍,将训练事宜暂交副手,自己躲回公署内苦思对策,实则是在忐忑不安地等待着那可能到来的雷霆之怒。
“砰!”
就在朱重八心乱如麻,苦思对策却不得要领,正烦躁地一拍桌子时,房门被人猛地从外面推开!
他心头火起,猛地扭过头,正待喝骂是哪个不开眼的敢如此无礼,便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他的乡党兼发小,如今在他麾下任什长(拟升队率)的周德兴,一脸焦急地闯了进来。
周德兴甚至没顾得上行礼,压低了声音,急道:
“重八——不,镇抚使!坏了!坏了!那几个新来的军法官,一个个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又臭又硬,油盐不进!俺刚才假意凑近乎,想探探口风,他们愣是半句实话没有,公事公办得吓人!
俺寻思着这阵势不对劲啊,怕不是要出大事?要不俺们赶紧寻个机会,逃了吧?”
石山治军严谨,对军队的控制手段更是一套又一套,堪称滴水不漏。普通将领想要私自拉走队伍,简直是难如登天。
朱重八即便在本镇安插了几个自己人,但时日尚短,没能控制关键岗位,且一想到本部小营外面不远处就是常遇春的擎日卫大营,他就连半点造反的念头都不敢生出。
同样的,周德兴虽然投军的时间不长,也能认识到这一点,此时发现形势不对,明明知道发小朱重八“手握重兵”,可周德兴首先想到的,还是最原始的出路——“赶紧逃”。
朱重八本来内心慌乱,可见到周德兴这副惊慌失措、方寸大乱的怂样,反而被激起了骨子里的那股狠劲和镇定,他眼睛一瞪,低声喝道:
“逃?你他娘的,慌个甚!俺们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是扯旗造反了,还是投敌叛变了?屁大点事,爷爷为甚要逃?!”
“呃”
周德兴被朱重八这劈头盖脸一顿低吼骂得愣住了,仔细一想,好象确实还没到那一步,自己是被那营中肃杀的气氛吓破了胆。挠着自己的后脑勺,没了主意:
“那那俺们现在该怎么办?总不能干等着吧?”
“不怎么办!都给老子老老实实待着!”
朱重八突然猛地走近周德兴,几乎贴到他脸上,恶狠狠地瞪着他,突然提高了音量,带着十足的怒意,骂道:
“周什长!现在是他娘的训练时间!谁允许你擅离职守,闯到爷爷的公署来的?嗯?是不是皮痒了,想吃军棍?!”
“俺——俺”
周德兴被朱重八喷了一脸口水,更被这突如其来的暴怒搞懵了,没来由地一阵心慌,完全摸不着头脑,只得吭哧着应道:
“俺知错了,俺,俺这就回去训练!这就回去!”说罢,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转身逃出了公署。
周德兴刚出门,迎面就看到朱文正和另外几个从钟离老家来投军的乡党,正一起快步走来,看样子也是听到了风声。周德兴连忙冲他们拼命挤眉弄眼,示意情况不妙,不要进去触重八的霉头。
朱文正年纪虽轻,却颇有心思,他虽然没完全看懂周德兴的眼色,但营中气氛不对劲他们却是真切地感受到了。
都知道朱重八可能惹上了大麻烦,他们此番相约而来,本是想着能不能一起想个办法,看能不能为四叔分担一二,以化解当前的危机。
见周德兴这般情状,朱文正立刻停下脚步,就站在门外,故意提高了嗓门,大声朝着公署内喊道:
“四叔!俺们这些时日跟着您老人家见了大世面,天天吃四叔的,用四叔的,也没立啥功劳,尽给四叔您添麻烦了!
眼瞅着老家的麦子就要熟了,地里活儿多,俺们还得赶回钟离去收麦子,特来跟四叔辞行!”
只见朱文正等几人,竟然都已经换上了寻常百姓的粗布便装,背上还打着包裹,一副已经做好了立即被“遣散”返乡的准备。
这番话,他们喊得声音极大,乃至于校场上正在训练的第三镇将士都听到了,纷纷侧目,公署内的朱重八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朱重八黑着脸,猛地拉开房门走了出来。
他看着眼前这群自作聪明,企图用这种憋脚方式“划清界限”,来保全自己甚至妄图“保全”他的侄子乡党,非但没有丝毫感动,反而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
这么儿戏般的计策还想骗过石元帅,简直蠢到家了!
他气得额角青筋直跳,突然起腿,一脚将站在最前面的朱文正踹倒在地,接着抡起巴掌,朝着后面几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