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中旬,毛德祖已率军围蠡城第七日,晋军士气涨跌如山道一般。
在刘义符立三法之后,军中士卒已不敢擅自劫掠财物,
一军有一军的府库,攻下城后,按功劳封赏。
毛德祖看着眼前的破落山城,要想让魔下士卒激起斗志,实在有些困难。
尹雅是无才能,但蠡城墙道狭窄逼仄,一列墙占数十人,两列近百人,晋军纵使有百万数,能攻城者也不过一千,加之山林地势险峻,草木滚石充足,毛德祖为了保全人马,
只待放缓进展。
攻城往往都是前几日士气最盛,一旦拖延下去,则会如提坝泄洪般激流不止。
山道上,四名役卒使出浑身解数,推着驴蹄卡在沟里的粮车。
似如这般情形的随处可见,哪怕是有牲畜运粮,从山底运到山腰,运十车便要翻上一两辆,短短一个时辰不到路程,却有着千里般的窘境。
“王将军已克檀山坞,特遣仆前来问将军何时能克蠡城?”
毛德祖思着,回道:“三日。”
“唯。”
驿卒得到答复后,未有片刻停留,赶忙下了山。
待其走后,毛德祖抬头看向那巍立在山前的城垒。
正当其一筹莫展之际,陈泽带着一位弯曲着腰的老叟快步赶来。
毛德祖偏身看去,只是一眼,皱着的面庞遂即舒展开来。
“毛公,这位阿翁乃是老山民,居住于山中数十载,蠡城正面难以攻克,他说有一条小道,可直通于其背听陈泽说着,老翁也随即附和着,只是后者的口音极重,让毛德祖倾听时感到些许吃力。
“你说登上山岭有一陡壁,可从其入蠡城?”毛德祖问道。
象这样的山城,往往都不可能只有正门两条路可走,或许在暗中修建践道,也犹未可知。
毛德祖看向陈泽,虽然他见陈泽面露喜色,八九不离十,但还是忧心问道:“你可带人看过?”
“路是有,只是需要攀过峭壁,从其入城———”陈泽顿了下,说道:“只得从崖上坠入墙道。”
毛德祖一听,脸色又恢复先前那般模样,能够登上峭壁的本就是军中骁勇之土,还要从崖间跳下去,实在是凶险,能不能活命是一回事,活下来能否有战斗力又是另外一回事。
本就是狭道,士卒如同下饺子一般坠落,想要不伤筋动骨,保全手脚,已是不易。
思绪过后,毛德祖看着血肉纷飞的墙垛,一名名晋卒被长戈所挑落于城下,尤豫了一会,问道:“有多高?”
陈泽听此,心中了然,遂答道:“四丈左右。”
此时一丈约莫两米五,四丈便是十米,这个高度,摔下去便要半身不遂。
“四丈。”毛德祖呢喃道。
“你带我去看看。”
“唯。”
峭壁上,陈泽与数名士卒吃力的拉拽着毛德祖,下面聚在一起的数名士卒纷纷伸手,
生怕年过半百的老将军跌落。
在几番拉扯之下,毛德祖双手撑着岩石,缓缓的站起了身,他呼出一口气,苦笑道:“真是难为你们了。”
“都是仆该做的。”
毛德祖笑了笑,不再多言,俯瞰着脚下的蠡城,
“那可是尹雅?”
墙下,尹雅身着铠甲,与一众文武属僚似是商谈,似是争吵。
“仆不认得尹雅,但毛公慧眼,应该便是。”陈泽回道。
毛德祖听着,言语上虽未赞赏,但自从陈泽入晋之后,处事与一言一行确实愈发的圆滑,也不知是跟谁学的,他对此种做派说不上厌恶,也说不上喜欢。
媚上的风气是好是坏,还得看这“上”是何许人也。
抛开杂念后,毛德祖开始仔细的观察周遭。
不知何时,手掌上却传来滴水般的触感,他抬手看去,见是先前那钩爪所割破的伤痕在攀岩时磨破了。
温热的血缓缓流淌在掌心,陈泽见状,当即将巾帛拿出,替毛德祖止住了血。
众人见毛德祖露笑,面面相,不知所以。
“先下去,莫要惊了蛇。”
即使众人位于上方,可要是被某个秦卒偷闲时抬头望见,保不齐便要功亏一簧。
等毛德祖一行人回到营帐,前者当即吩咐道:“自洛阳起行前,世子曾运有一车飞钩,此时便有大用。”
一众将领先早已见过飞钩的用处,只是碍于先前未曾用得上,大都忘却,
稍加思索后,陈泽顿然明悟。
“毛公要用飞钩—”
“不错,你现在便派人领些铁镐,去将那巨石打磨些孔洞,若还不行,施加些胶,将其固定下来,四丈之高,有飞钩相辅,便能缩减半数”毛德祖抚着须,徐徐道。
将钩爪牢牢的钉在巨石中,再用麻绳将其延长,不说四丈,就是八丈,也能游刃有馀。
但说是如此说,按照实际情况来,十五米往上,还是十分危险,
帐内众人心中感叹,怎世子远在天边,却又好似近在眼前?
相比于从南方运来的一船船,一车车粮食,在这难以攻克之际,飞钩之利不得不让人眼前一亮。
无形之中利处容易感受不到实质,有形则是十分明了。
回想起往事时,他们或许会记起这飞钩,却记不起那一批批粮食中的心血。
因此,若刘义符不为上,而是媚上者,也算是精通其道,至于他是跟谁学的—
毛德祖交待了细枝末节后,正色问道:
“你们谁愿去?”
原先还在相互商讨的众将顿时不再出声,毛德祖的目光到谁身上,被之将相继心神一凛。
能入帐议事,身处于末尾的,都是统两幢之偏将,魔下千百号人,让他们以身涉险去攀岩抢占墙道,即使立下先登之功,也完全不值当。
毛德祖见众将平日里争功夺利,到了此时却成了缩头乌龟,一张老脸上鲜有浮出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