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淤泥而不染,酌清莲而不妖———”
谢晦吟颂后,顿感馀韵悠长,这几句别于诗辞,不成章法,却别有新意。
这几句虽是刘义符为颜延之所作,但谢晦自觉契合,在一众同僚当中,他亦是“清莲”。
更何况他本就喜莲,近乎每日身着白衫。
与一众世家子相比,他和颜延之相性极高,在玄学之风的浸淫下,不理政务、不为官才是正道。
品味了一番,谢晦将帛纸取至岸上摊开捋平,吟道:
“改服饬徒旅,首路局险艰。振楫发吴洲,秣马陵楚山。途出梁宋郊—
—蓬心既已矣,飞薄殊亦然。”
“啪!啪!”
刚一吟完,屋外掌声兀然响起。
“谢郎也喜颜公这首北使洛?”
听得是傅亮不请自来,谢晦应道:“傅兄请进。”
傅亮轻手掩上门,缓步至案前,笑道:“谢郎有品,颜公这首诗,一有了闲遐,我也免不了自赏呻吟。”
“颜公北上所作二首,意境真切,只可惜倩玉、元龙(庾登之)未能品鉴,昔日若得此佳作,我等皆是彻夜畅谈—”
傅亮见谢晦谈及辞赋,如打开话匣子般,不再似先前隔阂,遂也顺着说道:
“谢侍郎所作之诗辞,不亚于颜公,谢郎可有偏爱之作?”
天下文坛,颜谢为魁首,谈及诗辞,根本避不开这两人。
毕竟诸国之中,也就只有魏国还能入目,其馀别说作诗了,一国之君,兴许连汉字都认不大全。
饶是如此,河北人杰之地,来来回回也就崔、郭那几人,不是钻研占下玄术,就是忙着调理胡汉地方,根本没有闲情雅致去陶冶情操。
“兄长所作之诗多为述景,鉴以山川自然,若论辞藻文采,颜公或稍有不及,要比起意境,单凭这一句鸾翮有时铩,龙性谁能驯———”
兴起之时,谢晦难免又吟了一句,说道:“使洛这一首,吟时如临其境,兄长未曾入洛,也未曾见过司隶民生,你我皆是做实事之人,应当知悉此诗之妙。”
山水情与国丧悲情完全不能比拟。
洛阳乃是汉晋旧都,宫宇破败,民生凋零,岂不悲哀?
总而言之,文辞上相差无几,而是基调不同。
这就好比李杜,胸怀豪情者自然喜李诗,心系社稷,先天下之忧而忧者,更喜杜诗。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各有各的偏好,难以较出高下之分。
当然,事实上连武都分不出一二。
诸将之中,有如胡藩、朱超石等弓马娴熟之将,也有似王镇恶这般身先士卒的步将,徜若以战绩划分,怕是要以刘裕为首。
杂谈数首诗赋后,傅亮微笑道:“主公已时入宫甄选器物运至京师,宫库好似有些缺漏,城中府库、粮仓尚未清点,概要明日依功行赏。“
“主公可有派人彻查?”谢晦脸色缓和道。
“不用查。”
谢晦心知肚明,傅亮提这么一嘴,就是要警醒前者。
刘裕不查,盖因念及其功高,不予追究罢了。
但要说刘裕没有一丝顾忌,那定然是假的,不论如何,多少都会有些。
“午时将近,傅兄便随我至郑公府上用餐如何。”谢晦起身整理好帛纸,正声道。
傅亮怔了下,遂摆臂相请,二人并肩齐行,一同出府离去。
早前谢晦不愿与同僚交构,其一是为明忠,其二是不喜跟寒门子弟建交。
如老亲家琅琊王氏,王弘兄弟二人与谢晦皆有私交。
当下长安之中,无琅琊王,却有京兆王,此般一来,同为南人旧僚的傅亮,在谢晦心中的占比就要大得多,尤其是王尚那股谄上作态,令他时时感到迫切。
刘裕所安置的府邸十分相近,谢晦两人步行至郑鲜之府上,不及半刻钟。
刚一入堂,便听一阵阵鼓击之声,行至正堂,诵经声不绝于耳。
也不知郑鲜之从何处请来的高僧,其人耳鼻硕大,面庞圆轮,此时正一手握木槌击鼓,一手盘轮佛珠,假寐诵经,颇有一股寺中雕佛的气派。
郑鲜之崇佛他们是知晓的,南人十人之中有十一人遵道好玄,僧寺在江左凤毛麟角,有此异类,想让旁人不知都难。
“郑公。”谢晦越过僧人,朝位于上位的郑鲜之作揖行礼。
郑鲜之比刘裕年少一岁,与谢晦差了不止一辈,即使两人同为府僚,但辈分在这,还是得躬敬地以公相称。
须鬓斑驳的郑鲜之正默诵佛经,见二人前来,倒也不急。
“谢郎傅郎来了,快入座。”郑鲜之摆手道。
等到二人入座,诵声渐渐停息,郑鲜之礼数周到的将僧人送出府后,方才徐徐回到堂中,笑道:“敬光快来了,我已令灶房炙烤牛羊,再稍待一会,便可以用餐了。”
谢晦接过奴仆递过的茶会,吹了下,抿了口后,问道:“宫库一事,郑公可曾听闻?”
“王镇恶自有分寸,主公宽宏大量,不会放在心上。”郑鲜之笑了笑,补充道:“法不择众。”
对于郑鲜之直言不讳,谢晦险些呛了口茶水,这话是能在旁人面前说的吗?
即使郑鲜之借此捧了刘裕一句,但前者作为肱骨“老臣”,传出去,影染风向就得不偿失了。
“此事尚未有定论,郑公慎言。”傅亮苦笑一声道。
郑鲜之笑着摆了摆手,示其不用在意。
他与颜延之在刘裕身前,皆是“口无遮拦”,相比于颜延之的“彪”,郑鲜之则是“直”。
起初刘毅刘裕争夺朝权时,身为其舅舅的郑鲜之却对后者更为看重。
刘裕好樗蒲,同刘毅做赌。
郑鲜之居中观望,见前者胜时,面露大喜,赤脚绕床榻大叫抒兴,刘毅见他作态,脸色煞黑无比,当场断了舅甥之亲。
郑鲜之不辅佐亲外甥,反而去帮了“外人”,何尝不是赌局呢?
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