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敞沉吟片刻,他先是看了眼王尚,见其未有表态,遂直言道:“明公,仆往前出使魏国,魏主一众文武,皆力主出兵,阻击王师,唯有崔浩一人劝谏魏主休养生息,静观其变,明公于河岸大败魏军,恰恰证其非庸碌之辈。“
顿了下,宗敞说道:“仆以为,崔浩不及留侯,也绝非可小觑,诸君贬低他,无疑是为将后埋下祸患。”
听着,郑鲜之、傅亮,甚至于谢晦的脸色都肃穆起来,只是借此时机询问崔浩此人如何,顺便熟悉一番王尚二人的作态,谁知宗敞长篇大论一番,言语中争锋相对。
他们也不知是宗太傲,还是早有准备,故意而为之。
到了此时,刘裕还是未发一言,静于墓前,以观态势。
几人相会于郑府之事,并不算什么机密,刘裕既然知而不言,对此番两朝对立之事持以默然,多半也是为了其相互制衡。
南士一家独大,对于稳定关中而言,并非益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一道理,用在京兆士人上,也十分受用。
韦华至长安后,告病在家,一把年纪了,剩不下多久时日,已无心辅佐于新朝,位列三公之,留有体面还族,才是上上策,权衡得失下,他才在此前推孙婿出仕,让儿子韦玄继续养望修身。
待到刘义符那一朝,若无大的变故,关中乃至西域收复,国都庙堂北迁,养望了大半辈子的韦玄,加之他这个担任过中书令、尚书左仆射、司徒的老父亲,加之韦氏的底蕴,再谋求一个三公之位算不得难事。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没有更好的阕位留给他,刘裕基本盘在南,要想谋求三公,甚至九卿之位,无疑是痴人说梦,那都是给谢王两家留着的,跟他韦氏有甚关系?
再者,刘义符与薛氏定亲一事真真假假,也没个定论,届时薛氏又分一杯羹,开国功勋遍布天下’,哪还有位子?
王修早年南下奔晋,今归京兆,诸多事还需磨合,王尚非正房,一偏脉也无法代族站位,依二人品性而言,还是前者更为可靠。
郑鲜之未回首看向宗敞,他一张紧巴巴的老脸秉着,虽看不出明显的喜怒,但也能窥其对宗敞有所不满。
两人都是直来直去之人,可看法观点不同,自然避免不了隔阂偏见,郑鲜之也可以无所动摇,但这不符合他的习性,作为直臣,若与一众同僚藏事于心,话语的信服力便会渐渐消散。
简而言之,人设十分重要,即使他本意不在此,也得装一装。
当然,要是脾性与伪装相差甚远,那露出的痕迹便大得多,就如谎言般,半分真半分假,反而更能使人信服,那半分假也不全然是虚妄之言,大多数情况,还是要对症下药,什么话受用便说什么。
也就是刘义符对郑鲜之并不大熟悉,不然也要在心中赞誉一句老戏骨。
江左一党,武有沉、朱两家兄弟,傅亮从弟傅弘之也可算上。
京兆一党,本该与赵尹两家相连,奈何赵玄尹昭二人与世无争,于将帅之间,唯有王镇恶、毛德祖等可以笼络。
至于蒯恩、胡藩、赵伦之、檀氏三兄弟等是拉拢不来。
当前情形,王镇恶等秦将对于王尚等唯恐避之不及,郑鲜之等秉持着诸如宁可错杀,不可放纵’的理念,若是王镇恶怀有异心,关中复而又失,统一天下不知要待到何时。
防患于未然,总是无错。
要可知道,上一个被任为龙骧将军,施以重用者,正是姚秦开国之主,姚苌。
即使王镇恶为王猛之孙,家世根正苗红,门风清正,可其纵掠宫库,盗得器物不知凡几,估摸一算,至少也有数千万钱之多,刘裕赏他两百万钱,三千匹锦布,也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如今刘裕威名正盛他不敢反,待到刘义符继位,谁可镇的住他?
天意不可测,名为镇恶,却反成恶,当真是戏谑。
虽说大家都是为主公效命,有先来后到,功劳资历之分,但熟谁愿甘居人下,尤其是王尚韦华等曾位于人臣之巅者,使其去当一属僚,秩不过千石,尚不如告老还乡。
“若宗君所言无误,崔浩占卜先机,主公大胜一役,我等在交战前,也早都有所预料,崔浩只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不足以见其有留侯之智。“傅亮温和道。
崔浩有没有大才,他们当然知晓,以此为由发问,本身就不是为了争议其是否配誉留侯之名。
宗敞沉寂了片刻,正欲反驳,却被一旁的王尚执手拦了下来,傅亮见状,笑而不语。
毕竟此行来是为了祭奠汉初功勋,争执也是要看场合,闹得太过火,扰了墓地安宁,落得个不尊先贤的骂名,那便得不偿失了。
“傅从事以类比先贤为由,王将军似淮阴侯,乃是赞誉之言,又岂是真与淮阴侯比肩?崔浩多智近妖,势必为明公霸业之阻,吾何言错之?”
“萧相墓前,尔等放肆!”
出言者不是刘裕,而是忍受不住的刘义符。
听此一言,傅亮神情微微徨恐,当即躬身向宗敞揖赔罪,且谦声致歉。
宗敞面色不变,遂朝墓前屈身行礼。
情势如此,众人莫敢出言,恭躬敬敬的在萧何墓前祭拜了一二,方才起行至下一墓。
轮番祭拜了曹参、周勃等功勋之墓,方又回到了陵园中,于便殿就食休憩。
这才刚一闲遐下来,郑鲜之便与傅亮交谈起来,转向一旁,王尚宗敞亦然。
刘义符眉头微皱,刘裕就在你们十步前,这都不避讳的吗?
有紧要之事,为何不等到回了长安再谈?
想到此处,刘义符只觉他们是故意说给自己与刘裕听。
“崔浩往前预料姚兴送女,其女姚氏貌美,以致魏主—
“郑公不必忧虑,拓跋嗣岂能与主公拟——”
郑鲜之轻叹一声,缓缓坐在胡椅上。
傅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