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态度和煦地又说了几句“小主好福气”、“早早准备”的吉利话,这才走了。
太监一走,院子里的气氛顿时微妙起来,先前说话的秀女们面面相觑,眼神复杂。
有单纯的惊讶,有藏不住的羡慕,自然也有一闪而过的嫉妒。
但郦姎似乎毫无所觉,她站起身,脸上还带着点晕乎乎的懵懂,对着众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颊边梨涡浅浅:“我…我这就回去准备,姐姐们……”
那笑容纯粹又毫无心机,甚至因为这份“好运”而显得有些局促不安,轻易就将那点刚刚升起的嫉妒打散了不少。
采女苏挽月与她关系好一些,率先反应过来,扯出笑容:“这是天大的喜事,妹妹快回去准备吧,需不需要我们帮忙?”
“是呀是呀,恭喜妹妹了!”其他人也纷纷附和,只是那笑容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
“多谢各位姐姐,”郦姎福了一礼,声音依旧软糯,“我自己可以的,不敢劳烦姐姐们。”
她说完,便带着一种仿佛被惊喜冲昏了头、脚步都有些轻飘的姿态,转身回了自己的西偏殿。
西偏殿内,门扉轻合,将院中那些或羡或妒的目光尽数隔绝在外。
郦姎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脸上那娇憨懵懂、受宠若惊的笑容如潮水般缓缓褪去。
她微微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与她外表极不相符的冷静思量。
陛下为何会突然跳过贞美人,点了她?
贞美人家世比她好,容貌明艳,又是宫中老人。
自己虽也算清丽可人,但在这美人云集的后宫,绝非拔尖,这份突如其来的“殊宠”,透着蹊跷。
是福?一步登天,自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机遇。
是祸?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今夜之后,她必将成为众矢之的。
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轻轻抵着门板,但很快,她又缓缓松开,指尖甚至无意识地在光滑的门板上轻轻敲击了两下。
深吸一口气,郦姎重新抬起脸时,眼底那点冷芒与计算已消散无踪,只剩下纯粹的、带着些许不安的雀跃。
她走到妆台前坐下,看着铜镜中那张犹带稚气的脸,抬手轻轻拍了拍微热的脸颊,低声自言自语,声音软糯,带着恰到好处的颤音:“郦姎,别怕,陛下是天子,是很好很好的人。”
镜中的少女眼神清澈,仿佛不染一丝尘埃,唯有她自己知道,这份“纯粹”需要多少演技来维持。
很快,尚宫局派来的嬷嬷和宫女们鱼贯而入,恭敬地伺候她沐浴、熏香、更衣,她像个最乖巧的提线木偶般任由摆布,偶尔小声地问一句“这样可以吗?”
或是因水温稍热、香料气息稍浓而微微蹙眉,那副不谙世事、娇怯生生的模样,让经验老道的嬷嬷们都放松了警惕,只当她是个运气极好的小丫头,言语间更多了几分不经心的敷衍。
然而,在氤氲的水汽中,她低垂的眼眸里却闪过几分考量。
她穿了件柔软馨香的桃色衣裳里,青丝如瀑散下,只略施薄粉,点了口脂。
镜中人眼波流转,纯真中不经意泄露一丝媚意,连她自己看了都微微一怔,随即飞快地垂下眼,耳根泛红,仿佛被自己的模样羞到。
乘坐承恩轿前往帝王寝宫的路上,她的手一直轻轻攥着衣角,指节微微发白。
直至被引至龙榻边坐下,闻着那浓郁却令人心安的龙涎香,她的心依旧跳得飞快。殿内烛火通明,却静得可怕。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沉稳,一步步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