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的影子在夜色里越拉越长,树干上的树瘤泛着青灰色的光,像是无数只半睁的眼睛。杜明拉着奶奶的手,跟着少年往树底下跑,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混杂着玉米叶摩擦的“沙沙”声和稻草人的“呜呜”声,像条无形的锁链在追赶。
“就在树根那儿!”少年突然停下脚步,指着老槐树最粗的一根侧根。那根树根裸露在地面上,像条粗壮的巨蟒,表皮开裂,缝隙里嵌着些黑褐色的泥土,泥土中露出几缕红绳的碎屑。
杜明蹲下身,借着少年马灯的光查看树根。裂缝深处隐约能看到个锁孔,形状和手里的银色钥匙正好匹配。他刚要把钥匙插进去,就听到奶奶突然尖叫一声:“别碰它!”
他猛地回头,只见奶奶正盯着树根的阴影处,脸色惨白,手指颤抖地指向那里。杜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阴影里蜷缩着个小小的稻草人,穿着件褪色的红肚兜,正是父亲视频里墙上年画中胖娃娃的模样。稻草人的脖子上系着根红绳,绳子末端缠在树根上,打了个死结——那结和杜明早上被缠在脚踝上的蓝布条结一模一样。
“是是你爹小时候的样子”奶奶的声音带着哭腔,“你爷爷当年就是在这里”
杜明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他想起爷爷日记里那句“他不是你爷爷,别让他从照片里出来”,突然明白过来——守树人不是被选择的,是被继承的。爷爷没逃出去,父亲的影子或许早就被这里的规则标记,而他自己,从踏入黑瓦村的那一刻起,就成了下一个目标。
“没时间了!”少年的声音带着惊慌,马灯的光剧烈晃动,照亮了身后追来的黑影。那些青灰色的人影己经到了巷口,手里的竹篮里渗出青绿色的汁液,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推独轮车的老人走在最前面,独轮车上的稻草人都伸着手臂,像是在召唤。
杜明深吸一口气,将银色钥匙插进锁孔。钥匙转动的瞬间,树根突然剧烈震动起来,裂缝里渗出暗红色的汁液,像是树在流血。树瘤上的“眼睛”开始转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是在嘲笑。
“快!”少年拽着他的胳膊,“‘它’要醒了!”
杜明用力一拧,锁芯“咔哒”一声弹开。树根的裂缝突然扩大,露出里面盘根错节的脉络,脉络间缠绕着无数根红绳,每根红绳都系着个稻草人,有老人,有小孩,还有穿军装的——那是爷爷照片里的模样。
而在脉络最深处,有个黑色的影子在蠕动,形状像团粘稠的墨汁,无数只手从影子里伸出来,抓着红绳,每只手上都戴着枚铜钱——和奶奶手指关节处的圆形印记一模一样。
“那就是‘它’!”少年的声音发颤,“把影晶扔进去!”
杜明想起手里的影晶,刚要掏出来,就看到影子里突然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手里攥着半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个年轻的女人,抱着个婴儿,眉眼和奶奶年轻时一模一样。
“是你奶奶”奶奶的声音突然变得平静,她挣脱杜明的手,慢慢走向树根,“我找了她三十年”
“奶!别过去!”杜明想去拉她,却被少年死死拽住。
“让她去!”少年的眼睛里含着泪,“被吃掉的影子,只有自愿回去才能解脱!”
奶奶走到树根前,伸出手,轻轻触碰那只从影子里伸出来的手。两只手接触的瞬间,红绳突然燃起幽蓝色的火焰,稻草人在火焰中扭曲、燃烧,发出“噼啪”的声响,像是在欢呼。
影子里的手松开了照片,照片飘落到杜明脚边。他捡起来,背面写着几行字,是用胭脂写的,字迹娟秀:
“民国二十三年,他说要去砍树,让我带着孩子先走。我没走,我知道他会变成守树人。影晶是用我的影子做的,能镇住‘它’三刻钟,够你们砍断树根了。告诉孩子,别回头。”
是奶奶的字迹。杜明突然明白,真正的奶奶早就被困在了树根里,那个在玉米地里啃玉米的黑影,那个递草编鞋的引路人,都是她没被吃掉的半缕影子。
“小明,砍吧!”奶奶的声音从火焰中传来,带着种解脱的释然,“别像你爷爷,也别像我”
幽蓝色的火焰越来越旺,影子里的黑色墨汁开始翻滚、收缩,那些伸出的手纷纷缩回,发出凄厉的尖叫。老槐树剧烈摇晃起来,树叶哗哗作响,像是在痛苦地呻吟。
“快砍!”少年把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塞到杜明手里,“用影晶抵住树根,砍最粗的那条脉络!”
杜明握紧柴刀,将影晶按在树根裂缝处。影晶接触到暗红色汁液的瞬间,发出“滋啦”的响声,幽蓝色的火焰突然熄灭,影子彻底缩回脉络深处,只留下无数根红绳在风中飘荡。
他举起柴刀,朝着最粗的那条脉络砍下去。刀锋砍在根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像是砍在石头上。脉络里渗出更多的暗红色汁液,溅在他手上,温热的,像血。
“用力!”少年在一旁喊。
杜明咬紧牙关,再次举起柴刀。这次刀锋砍进了脉络里,他能感觉到树根在颤抖,像是在挣扎。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推独轮车的老人己经到了树下,独轮车上的稻草人都转了过来,脸对着他,嘴角的弧度僵硬而诡异。
“你砍不断的!”老人的声音尖利如刀,“你会变成新的守树人!你的影子己经被井里的‘它’记住了!”
杜明没理会他,他想起照片背面那句“别回头”,想起父亲在电话里焦急的声音,想起那些循环往复的乡道,想起草编鞋里的刻痕——3、7、9,寅时三刻、辰时七刻、亥时九刻,原来不只是井里的“它”会出来,树根的防御也会在这三个时辰减弱。
现在是亥时九刻。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柴刀狠狠往下压。脉络“咔嚓”一声断裂,暗红色的汁液喷涌而出,溅了他满身。老槐树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树干上的树瘤纷纷炸裂,露出里面青灰色的果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