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传来的號角声,正是漕运总督王誥船队的军號。
明代的南直隶一般设两个巡抚,辖地大致以长江为界,江北设凤阳巡抚,江南设应天巡抚。
江北的凤阳巡抚常由漕运总督兼任,行署驻淮安府,全称是“总督漕运兼提督军务巡抚凤阳等处兼管河道”。
所以王誥这个漕运总督同时也是凤阳巡抚,一手抓漕粮命脉,一手握江北军政,河防、军务、政务尽在掌握,可谓名副其实的封疆大吏。
上为南直隶巡抚辖地图,仅供参考
当然,王誥履新漕运总督这个位置的时间也並不长。
他是嘉靖三十四年十一月上任的漕运总督,满打满算也才一个多月。
本来漕运总督这个职位,严嵩是想让他的学生、时任浙江巡抚的胡宗宪接任的,但吏部尚书李默极力反对,並推举了时任甘肃巡抚的王誥。
吏部尚书在选拔官员方面有著重要的话语权,因此,最终是李默推荐的王誥坐上了漕运总督的位置。
於是李默、王誥与严党之间“滋恨甚深”。
这也是杜延霖较为相信的王誥原因之一。
一方面,王誥绝无可能是严党,另一方面,王誥是从千里之外的甘肃巡抚位置上空降的漕运总督,与扬州盘根错节的地方势力毫无瓜葛。
而此刻,王誥亲率精锐空降扬州城外,正是杜延霖整个棋局中,至关重要的一步棋!
扬州城里,从知府到各衙主官,皆是严党羽翼,已成铁板一块。
杜延霖单骑入扬州,他区区一个七品御史,想要在拧成一股绳的扬州城內去查贪腐,无异於痴人说梦!
因此,杜延霖不得不兵行险招——他故意签下那份要命的文书,给王茂才留下破绽,同时暗遣心腹老僕杜明,密见王誥,详细稟报了自己的计划。
而抓走何和颂、钱禄的那伙儿人,也正是王誥的亲兵。
扬州民乱爆发,王誥按计果然擒获煽动民变的何和颂与钱禄,与杜延霖所料並无差別。
於是他按照约定南下准备驻蹕扬州。
其南下的主要目的就是以“镇压民变、彻查杜延霖这个御史之死”的名义,暂时接管扬州军政。
唯有如此,才能压制住扬州城內的严党势力,杜延霖才有机会,在这张严丝合缝的利益巨网上,撕开一道破局的口子!
唯一略出杜延霖算计的,是王茂才竟丧心病狂到引倭寇登陆劫掠!
但这滔天罪行,反而给了王誥接管扬州一个更加不容置喙、名正言顺的理由——剿倭!
钱启运、王茂才之流,自以为机关算尽,布下天罗地网,正做著剿倭有功的黄粱美梦。
殊不知,他们早已入了杜延霖为他们结下的大网之中。
“哪来的军號声?!”盐场外围的土坡上,王茂才猛地勒紧韁绳,声音因惊疑而变调。
郭晟循声望向码头方向,眯著眼睛:
“是码头那边传来的!这旗號这號调来的应该是漕运总督衙门的兵!”
“漕运总督衙门?!”王茂才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
“是王誥?他来扬州做什么?!”
王誥与严党是死对头,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他此时率军前来,绝非善类!
“王盐台,钱府台!看看你们出的餿主意!”连素来粗豪的郭晟也慌了神,忍不住抱怨道。
“慌什么!”钱启运猛地一声断喝,声音压过坡下的惨叫与號角,带著一种冷冰冰的疯狂:
“天赐良机!王制台来得正好!”
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剑,剑锋直指下方肆虐的倭寇,厉声咆哮,声震四野:
“扬州眾將士听令!倭寇凶顽,屠戮我大明子民!隨本府——杀敌报国!斩尽倭酋者,赏银千两!后退半步者,立斩不赦!”
“杀——!”
郭晟瞬间领会,眼中凶光迸射,拔出腰刀,声嘶力竭地附和:
“弟兄们!杀倭寇!护乡梓!给死难的父老报仇!杀啊!”
王茂才也如梦初醒,尖著嗓子高喊:
“盐司衙役何在?隨本官杀贼!杀!”
这陡然的变故让坡上的官兵衙役们懵了一瞬,但重赏与军令如山,瞬间点燃了他们的血性。
数百名顶盔摜甲的官兵、衙役发出震天的喊杀,从土坡上狂涌而下,扑向那些刚刚还在他们默许下肆意屠杀的“盟友”!
盐场內,情势瞬间逆转!
倭寇们正沉浸在杀戮与劫掠的快感中,猝不及防被身后“友军”捅了刀子。
惨叫声、怒骂声、兵刃撞击声瞬间盖过了灶丁的哭嚎。
“八嘎!明狗!背信弃义!”
倭酋井上小七郎挥舞著滴血的倭刀,用生硬的汉话狂怒咆哮。
几十名悍勇倭寇在他身边聚拢,隨后朝著坡下衝下的数百名扬州卫官兵掩杀过去,几十对数百,扬州官兵一时间竟被杀得丟盔弃甲。
眼看盐场內官兵败势已现,盐场外围,枯黄芦苇盪与稀疏林地边缘突然越出了数千身著鲜明鸳鸯战袄、甲冑森然的兵丁,他们將整个富安盐场团团包围,以严整楔形战阵,向盐场中心碾轧而来!
一面巨大的“漕运总督”的四字大纛,在队伍后方猎猎招展!
旗下,一员緋袍大员端坐马上,身形挺拔如松,正是漕运总督王誥!
正“奋力杀敌”的钱启运瞥见这一幕,遍体生寒——
號角声是从码头上的官船上传来的,这里离码头有数里路程,但漕运总督衙门的这些兵却在短时间內神兵天降!
这说明他们早已登陆,並悄无声息地完成了急行军和战场合围!
王誥麾下精锐迅速切入混乱战场。刀盾结阵如墙推进,长枪如林精准刺杀,火銃游弋点射逃敌。
他们的目標清晰——分割、包围、歼灭!
效率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