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阳城城头,熊弼庭手里攥着皇帝的御令,上面写着那晚议政堂的议事结果。他死死地盯着城外建奴的营地。他需要考虑的太多太多,他要为身后的将士负责,更要为整个辽东负责!许久他紧了紧拳头,对身旁的满桂说道:“满帅!我们不能再拖了,有一项或许是九死一生的任务必须要你去做,敢否?”“熊经略,你是看不起俺吗?有什么任务只管吩咐!”“好,好,好!话不多说,我要你今晚子时之前点齐本部人马,一人双马!马若不够,老子从沈阳辽阳给你抽调!子时一到从建奴营地正面全力冲杀!如若空营,一路向西,穿过河套,支援广宁!若不是空营……”“若不是空营,俺也要崩掉建奴的牙齿,杀他个天翻地覆!”“大可不必!还是要保全人马为主。若是穿营而过,记住,广宁以北山险路恶,给老子把眼珠子瞪出血来,提防埋伏!你的差事不是硬啃骨头,是当跗骨之蛆!咬他侧翼,断他粮道,拖慢他的蹄子!给祖大寿和朝廷援兵抢出活命的时间!懂吗?”
“末将明白!搅他个天翻地覆,不得安生!”满桂领命,转身如猛虎下山。当晚子时,宣府铁骑的马蹄声如闷雷滚地,向西卷起冲天烟尘。
看着铁骑几乎无任何阻碍地穿过建奴营地,听着一路远去的马蹄声,熊弼庭的心放下了不少,但紧接就是对广宁的担心!“夜不收!探营!”“是!”一批黑影深入建奴营地
数个时辰后,一名夜不收百户冲回城楼,脸上惊怒扭曲:“经略!辽沈外围是空壳子!营帐旗号唬人,里面只剩一些伤员,且大部分应该是被满总兵人等砍杀!主力…主力奔西去了!在靠近辽河地方,车辙马印有分开迹象,一路向西北,一路向西南,全部指向广宁!”
熊廷弼听后,浓眉紧锁:“老奴狡诈如狐。焉知这不是他故意露出的破绽,诱我大军离城,再杀个回马枪,攻夺辽沈?若辽沈有失,广宁便是守住,亦成孤城!” 他踱步至垛口,望向城外那片看似空虚却依旧旌旗林立的营盘,“再探!扩大范围!给老子探得真真切切!确认是虚兵,且无伏兵后手,再做定夺!” 名将的谨慎,让他不敢将辽沈安危,全系于一份分析之上。
渤海,怒涛翻涌。
两支庞大的船队,如同劈开海天的巨刃,迎着风浪,全速扑向辽东海岸。
东路,登莱巡抚袁可立屹立于旗舰“定海号”的船首,海风鼓荡着他的袍袖。船队满载着粮秣军械与五千名登莱、天津的陆师精锐,目标直指觉华岛。他的目光穿透海雾,凝重地锁定北方。任务清晰而艰巨:在觉华岛建立稳固的中转壁垒,卸下物资与援兵,旋即挥师北上,如一把钢刀,从东面狠狠刺向围攻广宁的建奴南路大军侧肋!
西路,另一支同样庞大的船队由新任山海关总兵赵率教统领。这位以勇猛刚毅着称的老将,神色肃穆如铁。他的船队承载着从京师三大营、蓟镇边军抽调的八千虎贲,目标——辽河口,西平堡!赵率教紧握佩刀,指节发白。他的使命是地狱级的:在敌前强行登陆,从建奴手中夺回西平堡废墟!这座扼守辽河咽喉的堡垒一旦收复,将如同一把铁钳,死死掐住建奴南路大军的退路与粮道!并以此为跳板,向西猛攻广宁城下建奴的侧后!与觉华岛北上的袁可立部、广宁守军形成三面合围之势!
“扬帆!全速!”两路统帅的怒吼在波涛声中回荡。他们在与建奴铁蹄抢时间,在与广宁守军的鲜血赛跑!
广宁城。
祖大寿浑身浴血,半边脸被凝固的污血覆盖,仅存的右眼死死盯着城外无边无际涌来的建奴潮水。卷了刃的长刀拄在脚下碎裂的城砖上,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西城楼多处坍塌,守军的尸体在垛口堆叠成一道血肉矮墙。
建奴的攻势如同永不停歇的海啸。北路,努尔哈赤次子代善亲率的正红旗主力,如同攻城巨锤,疯狂砸击着北门,每一次撞击都让城墙簌簌发抖;南路,悍将阿敏统领的镶蓝旗精锐,则像毒蟒般死死缠绕着南门和西门,攻势一浪高过一浪。
滚木礌石早已耗尽,熬煮金汁的大锅冒着残烟。守军完全是用血肉填补着防线的缺口。每一次建奴的云梯搭上城头,都伴随着震天的喊杀和濒死的惨嚎。
“报——!将军!南门…南门瓮城破了!李参将战死!鞑子…鞑子冲进来了!”一名浑身插着数支箭矢、如同血葫芦般的校尉跌跌撞撞扑上城楼,声音凄厉。
祖大寿心头剧震!南门若彻底失守,广宁必破!他猛地拔刀,嘶吼几乎破音:“亲兵营!随老子去南门堵口!死也要堵住!” 就在他欲冲下城楼之际,一个略显急促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祖将军!请留步!”
祖大寿血红的独眼猛地扫去,只见一个身着不合体皮甲、面容尚带稚气的少年,在几名剽悍家丁护卫下挤过混乱的人群奔来。正是广宁中军游击将军吴襄之子,年仅十三岁的吴三桂!他此刻小脸紧绷,毫无惧色,眼神锐利如鹰隼。
“吴家小子?胡闹!速速退下!”祖大寿身边一副将厉声呵斥。生死关头,谁顾得上一个半大孩子?
吴三桂却一步不退,指着城外正疯狂涌入南门瓮城缺口的建奴兵锋,语速快而有力:“祖将军!末将观察阿敏部久矣!此贼贪功,见瓮城得手,其前队精锐必全力涌入争夺!然其阵型已脱节!后队为搬运攻城器械,与中军出现短暂空隙!末将请命,率家丁死士及城中所有可用骑兵,开西门,直冲其攻城器械所在!焚其云梯、楯车!阿敏前队必乱!南门之危或可暂解!此乃围魏救赵!”
祖大寿血红的独眼死死盯住吴三桂,又看向南门方向冲天而起的火光和越来越近的喊杀声。绝望之中,这少年眼中那份超越年龄的冷静和精准的判断,如同黑暗中的一丝火星!
“好小子!有胆识!”祖大寿猛地一跺脚,溅起一片血泥,“本将予你二百精骑!记住!目标只是毁其器械,搅乱阵脚!一击得手,立刻撤回!老子亲自在西门为你压阵!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