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份陈豹等人血书般的陈述:“…红夷火器虽利,然船大笨拙,惧火攻近战!其水手不谙近海风浪礁石!若有善操小船、熟海情、敢死之士,辅以火攻奇袭,未尝不可制之!昔年郑…郑氏旧部,多有此能…” 奏报末尾,是荷兰人通过被俘通事转交的、傲慢至极的谈判条件:割让大员,开埠通商,免税,赔款十万两!
宣府镇,总兵府。
“什么?范家永裕隆、王家复盛公、还有渠家的票号,全都关门歇业了?!”宣府总兵杨国柱猛地一拍桌案,震得茶盏乱跳,脸色难看至极,“往年这个时候,粮车都该到第三批了!库里的存粮,最多还能撑一个月!让弟兄们喝西北风打仗吗?!”
“不止粮,”军需官哭丧着脸,“大人,市面上银钱也周转不动了!好些个大钱庄挤兑,关门跑路!咱们拨下去的采买银子,那些商贩都不敢收,说怕变成废纸!粮价…粮价一天翻一个跟头啊!”
同样的恐慌,在京师、太原、张家口等地蔓延。晋商八大家及其掌控的庞大金融网络,如同被同时抽去了筋骨,骤然瘫痪。与晋商关系密切的数家京师大钱庄“泰和丰”、“广聚源”突遭挤兑风暴,储户惊恐地砸着紧闭的大门,哭喊叫骂声响彻街市。银荒席卷市面,米价、盐价如同脱缰野马,一日数涨。商路萧条,人心惶惶。
“听说了吗?皇上要学太祖爷,把那些山西老财都剥皮填草!抄家灭门!” “可不是!新政就是变着法儿抢钱!徐光启那红薯,种下去的地三年不长庄稼!是绝户的妖物!” “晋商倒了,咱们手里这钱庄票子,怕是要成擦屁股纸了!” 茶馆酒肆里,各种精心炮制的流言在恐慌的土壤上疯狂滋生。与此同时,一份盖着数十家勋贵、致仕官员乃至部分地方“耆老”印章的“万民请愿血书”被送入通政司。奏疏中声泪俱下,痛陈“新政苛虐,皇商司垄断,致商路断绝,百业凋零,民不聊生”,恳请皇帝“诛祸国奸佞孙传庭,废新政,抚恤商贾,还天下生路”。
乾清宫,西暖阁内。
空气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闷热。几份染着不同气息的紧急奏报摊在御案上:江南的瘟疫、闽海的屈辱、北疆的粮荒银荒、勋贵的“万民书”。烛火跳跃,映照着朱常洛苍白而坚毅的脸庞,也映照着侍立一旁孙传庭眼中深沉的忧思。
“好一个晋商!好一个勋贵!”朱常洛的声音冰冷,手指重重敲在那份“万民书”上,“断我边军粮饷,乱我金融市面,煽动流言攻讦朝政!以为如此便能逼朕就范?做梦!” 他猛地抬头,眼中寒光爆射:“王安!”
“奴婢在!”
“传旨骆养性,即刻起,查封京师、通州、张家口所有晋商票号、货栈、仓库!范、王、渠等八大家主事掌柜,一体锁拿!以‘通敌资贼、扰乱金融、煽动民变’之罪下诏狱!查抄所有账册、库银、货物!遇有抵抗,格杀勿论!”
“传旨户部、皇商司督办太监魏朝:着皇商司所属‘裕泰丰’、‘通惠’等各大商号,即刻开仓!以低于市价三成之价,于京师、太原、大同、宣府等地设‘平粜仓’,抛售米粮!告诉魏朝,有多少抛多少!朕要明日就见到粮价掉头向下!再令皇商司所属钱庄,敞开兑付银钱,稳定市面!所需银两,先从内帑拨付,后由查抄晋商之资抵补!”
“再拟一道密旨给魏朝,”朱常洛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冷酷的算计,“让他联络徽州、江浙有实力、且与晋商素有龃龉的大商帮,尤其是那些想拿到盐引的!告诉他们,晋商倒台,空出的盐引份额,朝廷将以‘输粮辽东’之功绩重新分配!谁家运往宁远的粮秣军资最多、最稳,谁就能拿到最肥的盐引!让他们…好好争一争!”
孙传庭眼中精光一闪,补充道:“陛下,此策甚妙!以皇商司平粜稳市,收买民心,瓦解晋商‘为民请命’之伪善。以盐引为饵,驱虎吞狼,引徽、浙商帮与晋商残余争斗,更可解辽东燃眉之急!此乃一石三鸟!”
朱常洛微微颔首,目光转向江南和闽海的奏报:“江南疫区,全权授于吴有性!其所请《防疫十策》,着即明发天下!准其调用地方卫所兵丁,弹压骚乱!告诉曹化淳,‘影子’在江南,务必给朕盯死那个沈万春和李魁奇!凡涉案者,无论海商、豪强、地方官吏,有一个算一个,给朕挖出来!”
“闽海…”他拿起那份屈辱的荷兰条款,指尖因用力而发白,“红夷猖狂!然水师新败,不可浪战。告诉福建巡抚,谈判继续拖着!底线:大员寸土不让!通商可议,但须照章纳税,绝无免税赔款!另,密令福建军器局,集中所有巧匠,不惜工本,拆解仿制所获之红夷火炮!再令福建都司,秘密寻访郑芝龙旧部中擅海战、通夷情者,不拘出身,许以重赏,编练敢战之新水师!所需钱粮…先从皇商司在闽产业支应!”
“至于辽东,”朱常洛最后拿起杨涟关于内鬼的密奏和袁崇焕征发辽民的急报,眉头紧锁,“告诫袁崇焕,征发民夫务必谨慎!严惩借机勒索之胥吏!筑城是为保辽民身家,此中道理,需派得力之人反复宣讲!再密谕杨涟:内鬼之事,引而不发。着锦衣卫、东厂,对那几个可疑将领,布下‘蜜罐’!放出诱饵,等他们自己来咬钩!”
一道道旨意,如同手术刀般精准落下。孙传庭深深一揖:“陛下圣断!然此乃烈火烹油,晋商百年根基,盘根错节,其反噬必如疯狗!臣恐其…或引流寇为乱,或勾外敌叩边!需严加防范!”
朱常洛走到窗边,猛地推开。夜风裹挟着冰冷的雨点扑面而来。远处天际,雷声隐隐滚动。他望着紫禁城外无边无际的黑暗,仿佛看到了瘟疫蔓延的灰黑、红夷巨舰的深蓝、晋商反扑的金色狂潮与辽东内鬼的猩红血光,正如同四条狰狞的毒龙,疯狂撕咬着摇摇欲坠的帝国根基。意念深处,那代表国运的山河社稷图虚影中,21的光晕在四色毒瘴的侵蚀下剧烈摇曳,光芒黯淡飘忽,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碎。
风雨扑打着他的脸庞,龙袍的下摆在狂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