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州城外,明军营地,巨大的沙盘前将星云集,炭火盆驱不散空气中的肃杀。
“陛下旨意大家都看过了,虽然陛下让我们量力而为,但这毕竟是陛下对我们的期许,大量粮草和装备,陆续运来,相比之前多次上奏而不得,这是陛下对我等的信任,我们决不能让陛下失望,时间紧任务重,仅凭之前两路,尚不足以令奴酋心惊肉跳。”熊弼庭话音一顿,手指猛地敲在辽东半岛漫长的海岸线及鸭绿江畔,“北路!毛文龙将军!”
虽毛文龙远在皮岛,但其代表将领肃立聆听。“命毛将军所部,加大袭扰力度!水师频出,或击其沿河屯堡,或遮断其小股海运;陆师自镇江堡等处,不断出击,袭扰宽甸、叆阳乃至凤凰城一带!要让努尔哈赤觉得,整个辽东沿海和东线,处处烽火,寝食难安!”
“得令!”毛部将领高声应诺。
沈阳城,总兵府,坐在上首的努尔哈赤,忧心忡忡,整个大堂鸦雀无声,炭火旺盛,却也盖不住空气中的寒气。“海州救不救,如何救?”冰冷的声音,让众人的寒意更添几分,无人敢接话。“怎么?被明军的火器吓住了?你们怕了?”
黄台吉硬着头皮说道:“父汗,明军如今势大,唯有暂避其锋……”“我不同意,不能让明军继续嚣张下去,必须要打回去!”“对,要打回去!”……大堂内顿时此起彼伏,充满各种声音,但救援的声音逐步充满大堂。“代善,怎么救?”努尔哈赤问道。“呃…集合所有骑兵,冲阵!只要冲过去,砍了那些拿火器的,其他不足为虑!”“冲过火炮,再冲过火铳,再冲过前排盾阵,最后还要面对火铳兵的长矛,侧翼又有骑兵牵制,你告诉我要多少人才能冲进去,冲进去还剩多少人,又能斩获多少?”“我…这…不知”“不知?不知道还就数你叫嚣得厉害!你们呢?你们来告诉我,怎么救?怎么破了明军?”堂内再次恢复平静,只剩下火盆里的噼啪声。
“父汗,熊弼庭对海州围而不攻,明显是围点打援,如今他们凭火器之利,敢和我们野战,野战之利已不在我方,只能拒城而守,寻找破阵之法。朱纯臣之前获罪,却对攻下沈阳和辽阳有功,身为汉人,熟悉明廷,对守城和破敌或有见解?!”黄台吉见父汗也有放弃救援的意思,小心地建议道。
努尔哈赤捏着一边的髭须,边捋边思索。人在做出一个决定的时候,往往喜欢拿着身边顺手的事物做出互动,来表现做出这个决定的困难,和对这个决定的信心:比如拍大腿,拍桌子,扇耳光,摔杯子等等。努尔哈赤也不例外,但是他选择了薅胡子,在某一刻,捋到底的瞬间,拇指和食指掐着最后几根髭须,狠狠地一扽,一股酸爽上脸,不顾即将流出的鼻涕和眼泪,脸色和语气快速变化:“快快有请开明王!”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师,一场无声的战争在古老的藏书楼间悄然升级。
文渊阁《永乐大典》缺失案,并未因牵扯甚广而停滞,反而在东厂和锦衣卫的全力追查下,撕开了更深的口子。突破口,并非来自哪位高官显贵,而是一个蜷缩在城南臭水沟边、因酗酒偷窃而被番子顺手拎回来的前库吏——王二狗。
阴暗的东厂刑房里,王二狗早已吓破了胆,不等用刑,便如竹筒倒豆子般交代了:“……是…是赵公公…十年前管书库的赵公公…逼小的干的啊!他让小的趁…趁除尘的时候,用刀片…割了几页画着古怪炉子和兵器的图…小的…小的就得了五十两银子…饶命啊官爷!”
顺着这条线,那个早已调去南京孝陵司香、自以为安度晚年的宦官赵敬,被如狼似虎的番子秘密锁拿回京。诏狱的刑具还没上全,赵敬的心理防线便彻底崩溃。
他涕泪横流地供认,指使他的是时任翰林院编修、以博雅好古着称的张文弼。而这张文弼,不仅与几位喜好收集奇巧玩物的藩王过从甚密,更是常邀请那些“西番和尚”至其府邸共赏奇书,甚至允许他们抄录“孤本”。一个由失意文人、贪婪宗室、窥探外夷构成的隐秘网络渐渐清晰。
案件性质骤然剧变!骆养性连夜密奏朱常洛,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陛下,赃物去向,恐已流出海外!那张文弼曾多次向藩王炫耀,言其献图而得重赏。更有番商曾于澳门私下炫耀,称重金购得中华‘天工秘录’…臣怀疑,其所指便是《大典》所失部分!朝鲜、倭国贡使亦常出入文渊阁,虽难查实,但其心叵测!”
朱常洛的面色在烛光下阴沉得可怕。他仿佛能看到那些被窃取的文明瑰宝,正通过海上走私渠道,流向澳门,流向长崎,流向未知的远方,成为他人强盛的养料。“查!给朕一查到底!无论涉及藩王、翰林,还是番邦夷狄!朕要看看,这朗朗乾坤之下,究竟藏着多少魑魅魍魉!”天子的怒火,让整个京城的地下世界都为之颤抖。
朝堂之上,孙传庭依旧从容。他深知,对付盘根错节的党派,有时阳谋比阴谋更有效。
“新政功勋田”(赏赐官田收益)的诱惑是实实在在的。当一份可能惠及家族数代的田产收益摆在面前时,许多原本依附于东南大佬的清流言官、中层干吏,开始微妙地调整了自己的立场。在讨论清丈南方田亩、推行官绅一体纳粮时,反对的声音虽然依旧,却明显少了些底气,多了些算计。
一位浙江籍御史在私下对同乡叹道:“李公虽对我等有提携之恩,然…陛下此次是动真格的。皇商司真金白银砸下来,孙白谷(孙传庭)又握着考功连坐和磨勘御史两把刀…硬顶下去,只怕前程尽毁。若能在推行新政中有所作为,换取些实利,或许…亦是条出路?”同乡默然,深以为然。
孙传庭的策咯如同无声的水流,悄然侵蚀着党争的堤坝。当然,核心的利益集团绝不会坐以待毙,只是他们反抗的方式,从台面上的据理力争,更多地转为台面下的拖延、曲解和暗中抵制。改革的每一步,依然在充满着无形礁石的暗流中艰难前行。
正在批阅新政推行相关奏章的朱常洛,脑海中突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