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六。
清晨的寒气还未完全散去,红星食品厂的大院里却已经热火朝天。
一口临时架起的大铁锅底下,柴火烧得噼啪作响,锅里滚水翻腾著白汽。
今年,陈厂长打听了很多养猪场和养猪户,精挑细选,挑了几只最膘肥体壮大大肥猪。
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吆喝著,合力將一头万里挑一的大肥猪抬上条案。
猪发出杀猪般的嚎叫——等下,这个比喻好像有点多余。
不管猪怎么嚎叫,还是被工人们兴奋的议论和孩子们好奇的围观声淹没。这是属於工厂的年终仪式,杀年猪,分年肉。
办公室里,陈阳坐在办公桌后,他面前摊开的信纸散发著淡淡的墨香,是方冉寄来的。
信如其人,字跡娟秀工整,但是怎么看都有股子俏皮劲。
方冉絮絮叨叨地讲著学校里期末考试的紧张,抱怨食堂大师傅回家过年导致饭菜水准直线下降,又带著点小得意地说自己某门专业课考得不错。信的最后,她写道:
“学校后天就正式放假了,归心似箭呢!不过寒假只有短短一个月,眨眼就过。给你留个新地址,是我家里的(粤省羊城市xx路xx號)。
不过想想,等你收到信再回信,怕是信还没到,我这边寒假都快结束了,又要返校了。
所以啊,回不回信都行,別耽误你忙正事。”
陈阳的目光在最后两行字上停留了片刻,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瞭然的笑意。
嘴上说著“回不回信都行”,特意留个新地址干嘛?
傍晚时分,厂食堂被临时改造成了宴会厅。十几张大圆桌摆开,上面铺著喜庆的红色塑料布。
空气中瀰漫著浓郁的肉香、菜香和酒香。
那头猪的精华部分:五肉、后臀尖、排骨,经过大师傅的巧手,变成了红烧肉、粉蒸排骨、回锅肉等一道道硬菜,热气腾腾地端了上来。
全厂职工,无论是车间工人、供销科跑腿的、还是办公室的职员,此刻都围坐在一起,脸上洋溢著一年辛苦后难得的轻鬆和喜悦。
小舅张卫国嗓门最大,正跟几个老工人划拳拼酒,脸红脖子粗,笑声震天。
陈阳作为厂长,自然被推到了主桌的主位。他端起酒杯,环视著满堂的欢声笑语,心中也涌起一股暖流和成就感。
从接手这个濒临倒闭的小厂,到如今机器轰鸣、產品供不应求,每一步都凝聚著大家的心血。
“同志们!”
陈阳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食堂,喧闹声渐渐平息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他。
“今天是腊月二十六,咱们厂杀年猪,办年宴,图的就是一个喜庆,一个团圆!”他当然知道这时候大家期待什么,所以就长话短说。
“这一年,大家辛苦了!从方便麵生產线落地,到產品上市,再到拿下春晚赞助,咱们红星食品厂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这离不开在座每一位的辛勤付出!”
“辛苦付出,就该有回报!”
陈阳提高了声音,“除了按惯例发放的年货,米、面、油、带鱼、还有咱们厂自己產的方便麵,每人再加五斤今天杀的猪肉!”
“好!” “厂长万岁!”
欢呼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还有!”陈阳抬手压了压,等大家稍微安静,才掷地有声地宣布,
“今年,咱们厂效益好,我宣布,每人额外发放年终奖金,三个月工资!”
“哗——!”
这一次,是真正的沸腾了!
三个月工资!这在1984年底,对於普通工人家庭来说,绝对是一笔巨款!能买多少年货?能给老婆孩子添置多少新衣?能过一个多么肥实的年?
工人们激动地互相拍打著肩膀,女工们更是高兴得蹦蹦跳跳。
张卫国猛地站起来,举著酒杯大喊:“跟著厂长干,有肉吃,有钱拿!兄弟们,姐妹们,敬陈厂长一杯!”
“敬陈厂长!”
所有人齐刷刷地站起来,酒杯碰撞声、欢呼声、感谢声交织在一起,匯成一股充满希望和力量的洪流。
陈阳也笑著举杯,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滚入喉咙,带来一股暖意。
他看著眼前这热火朝天的景象,看著工人们发自內心的笑容,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满足感油然而生。
发完物资和奖金,宴会进入了更隨意的阶段。
陈阳端著酒杯,在各桌间走动,接受大家的敬酒和感谢。走到汪璇她们那桌时,他特意停了下来。
汪璇今天也难得地换上了一件半新的碎袄,脸上带著浅浅的笑意,在热闹的人群中显得有些安静。她看到陈阳过来,连忙和其他女工一起站了起来。
“陈厂长。”
“坐,坐,都坐。”陈阳示意大家不用拘谨。他看向汪璇,温和地问道:“小汪,过年怎么安排?回家吗?”
汪璇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轻轻点了点头:“嗯,要回去的。”
“你父亲那边”陈阳斟酌著词句,他知道汪璇家里的情况,“上次那事之后,没再逼你了吧?”
汪璇抿了抿嘴唇,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但很快被平静取代:“陈厂长放心。现在我在厂里挣得多,每个月寄回去的钱比以前翻了好几倍。我爸他现在就指望我多赚钱养家,给他钱。那门亲事,早就吹了,对方也不敢再提。”
“那就好。”陈阳点点头,心里的一块石头也算落了地。
他能给汪璇一个安身立命、自食其力的地方,让她摆脱被当作货物买卖的命运,这是他重生以来做的最有意义的事情之一。
“回家路上注意安全,开开心心过个年。厂里永远是你的后盾。”
“谢谢厂长!”汪璇抬起头,看著陈阳,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她知道,眼前这个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