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陈阳还是不知道汪璇的生日，不过她依然是个尽职尽责的秘书，把办公室的一些杂事处理的井井有条。
第三天下午，厂长办公室里的黑色转盘电话机突然尖锐响起，打破了办公室的寧静。
汪璇隨手拿起听筒：“喂，红星食品厂，哪位？”
“小汪！是我！张卫国！快叫厂长接电话！”电话那头传来张卫国激动得几乎破音的声音，陈阳隔著听筒都能听见。
陈阳的心猛地一跳，快步走过去结果听筒：“什么事？”
“外匯！60万！美元！批文下来了！领导签字，盖章，全齐活了！”张卫国在电话那头几乎是喊出来的，上气不接下气。
“我刚从省计委出来，热乎的！原件我带回来，复印件在我这呢，马上给你传真过去！”
成了！真的成了！
“好！好！太好了！”陈阳连说了几个好字。
“舅舅，干得好！传真立刻发过来！原件你带回来就行，有复印件就能启动下一步！”
“厂长你放心！我这就去邮局旁边的单位借传真机！”张卫国声音里都带著笑。
“对了，还有个事儿！省计委的同志让我转告你，现在就可以开始办理出国考察的手续了。大阪那个机械展，据说五月份就要开幕，时间挺紧的！”
“明白了！你那边传真一发，厂里立刻开始办！”陈阳斩钉截铁。
这会出国，繁琐程度超乎想像。
首先得闯政审关。街道办事处的章、单位党支部的签字、轻工局的覆核但凡祖宗三代里有个海外关係，或是档案里记过一句“思想波动”，直接卡成死局。
接著是办护照。市公安局出入境科的窗户跟后世银行柜檯似的，隔著铁栏杆递材料。表格得用钢笔写，笔画歪了都得重填；照片要求露耳朵、抿嘴唇。
然后是签证。日本大使馆门口天天排长龙，凌晨三点去都得站到下午。邀请函必须是大阪机械展组委会发的双语原件，还得公证——就这纸玩意儿，来回邮寄就得半个月。使馆的人拿著放大镜查，连“考察”俩字的日文翻译错个助词，都能给你打回来。
最折腾的是资金与健康证明，健康证明俗称黄皮书，得去防疫站扒层皮，抽血、胸透、查癣疾，少个戳子海关都不让过；外匯得凭批文去银行换，之前批的60万？不好意思，那是公款，你出国一趟一毛钱不可能吗？所以得自己兑换，1美元兑 2块 3，黑市都炒到 5块了。想多换点？得写申请说明“为何需要超额经费”，层层盖章到省计委。
就这一套下来，两个月时间能搞定，都是李祥民打招呼了。
对了，市里还得在安排一个人当联络员，还得指派翻译
陈阳得知这些程序以后，一瞬间都不想干了 先是確定人员，自己得去，技术员刘新锐得去，张卫国可去可不去，汪璇嘛
“小汪。”陈阳咳嗽了两声。由奢入俭难啊！有汪璇这个大管家在，自己里外里省了好多事啊。
“嗯？”
“你也把材料带著，看看能不能通过，能通过的话跟我去一趟日本吧。”
汪璇一瞬间惊喜抬头，隨即又低下头黯然道：“…厂长，我…我的材料，恐怕”
“叫你准备就准备。”陈阳没等她说完，“把该填的表都填好，该盖的章想办法去盖。至於政审”
他犹豫了下，还是说道：“组织上需要了解情况，自然会调查，该怎么定性是他们的事。现在我们红星食品厂出国考察需要我们自己的联络员，你需要做的，就是如实上报材料，爭取拿到机会！明白吗？”
汪璇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带著点怯意的眼睛里，第一次透露出鑑定她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化作一个字：
“是！”
批文到手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整个红星食品厂瞬间打起鸡血，陈阳一声令下，所有人分头行动。
张卫国刚从省城回来，气还没喘匀，就又被一脚踢回了京州——省外事办公室的章，必须他亲自去跑！
老小子骂骂咧咧地拎著塞满介绍信和批文复印件的破提包，又挤上了那趟能把人骨头顛散架的绿皮火车。一路上，他揣著那几张比命还金贵的纸，连上厕所都提心弔胆，生怕被哪个不长眼的扒手顺了去。
技术员刘新锐也没閒著。他负责跑市里的卫生防疫站，和银行去排队，快到了，再托人骑著摩托车回厂里通知，要出国的陈阳和汪璇就坐著公爵王里一起过来体检、兑外匯。
导致刘新锐后面的人骂骂咧咧，本来以为前面就一个刘新锐，马上要到自己了。结果突然又来俩。
张卫国五大三粗的，回头让他自己再来排队吧。
陈阳自己则坐镇林城，成了盖章机器和饭局达人。
他白天泡在轻工局、公安局、街道办，陪著笑脸，递著香菸，解释著为什么一个食品厂秘书汪璇需要去日本考察机械展（“学习先进管理经验，提升企业国际化视野”是他绞尽脑汁编出来的万能理由）。
晚上则化身酒桌战士，陪著关键部门的负责人推杯换盏，用红星厂食堂大师傅的拿手菜和供销科搞来的紧俏茅台，为汪璇的政审材料铺路搭桥。
汪璇则成了最清閒但是却最忐忑的人。她按照要求，一笔一划，用钢笔工工整整地填写著各种表格，从家庭出身、社会关係，到个人履歷、现实表现。每一笔落下，都带著沉重的压力。她知道自己父亲的歷史问题，就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坎。
果然，当材料匯总到市轻工局政工科时，卡壳了。
政工科的老科长戴著老镜，指著汪璇父亲那一栏的“歷史问题”记录，眉头瞬间皱了起来：“小陈厂长，这个…不好办啊。政审有明文规定，直系亲属有严重歷史问题的，原则上不予批准出国。这汪璇同志的父亲，当年那事…影响不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