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铺位,时间已经到了深夜十一点多。车厢顶灯早已熄灭,只留下过道几盏微弱的脚灯。
爬上中铺的陈阳和在下铺躺好的方冉,被两层铺位的栏杆隔著,在黑暗中反而少了几分拘谨。
车厢里安静异常,这年头又没有手机,其他人都已经早早睡去,四周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声。
“总算活过来了,”方冉的声音在黑暗里传来,带著擦洗后的慵懒和轻鬆。
“效果这么显著?”陈阳在上铺笑。
“嗯!多亏了你,陈大机智。谢谢你带我走后门。”
车厢里彻底安静下来,只有车轮碾过铁轨接缝处发出的哐当声。陈阳感觉自己一点也不困。
下铺传来轻微的、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方冉似乎又翻了个身,面朝著过道方向。
“陈阳?”她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比刚才更轻,带著点好奇。
“嗯?”陈阳立刻应道,声音也放得很低,“还没睡著?”
“嗯,”方冉顿了顿,“就是觉得你对火车,好像特別熟。找列车员,借地方,都那么顺溜。感觉像在自己家一样。”
黑暗中,陈阳无声地笑了笑。
“可能是吧。”他声音低沉了些,“这绿皮车,算是我半个摇篮了。”
“摇篮?”方冉的声音带著疑惑。
“嗯。”陈阳思绪飘回了很久以前。“我小时候,大概五六岁?我妈在纺织厂三班倒,忙起来脚不沾地。我爸呢,跑车,路线长,一走就是好几天。家里没人看我,他就把我揣上火车。”
“揣上火车?”方冉想像著一个小豆丁被父亲带著在火车上跑的场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又有点可爱。
“对,那时候小,也不占铺位,就缩在乘务员休息室的小板凳上,或者我爸当班时,就待在机车后面的守车里。火车一开就是一天一夜,甚至更长。”
“那车上什么样?”方冉忍不住问,她对那个年代的火车充满了好奇。
“什么样?”陈阳回忆了一下,“热闹,非常热闹。人挤人,行李堆到车顶。车厢里什么味儿都有:汗味、烟味、煮鸡蛋味。”
“那会儿风气也跟现在不一样。车厢里经常能看到戴著红袖章穿军装的年轻人,聚在一起,討论著天南海北的大事,他们坐火车也不要钱。”
方冉在黑暗中静静地听著,心里涌动著复杂的情绪。她仿佛看到了那个小小的陈阳,在嘈杂的车厢里,睁著好奇的眼睛看世界,在车轮的节奏里安睡。
“原来是这样”方冉的声音很轻,带著一丝理解和温柔,“难怪你说,火车像摇篮。
黑暗中安静了一会儿,方冉忽然轻声笑了出来。
“怎么了?”陈阳侧过身,脸朝著过道方向。
“没什么,”方冉的声音里还带著笑意,“就是突然觉得,我们俩现在这样,躺在上铺和下铺,离得这么近,又隔著一层栏杆,好像大学里那种上下铺的室友啊。”
“我住女生宿舍?还有这种好事?我厂子捐给汉大能有这待遇不?”陈阳调笑。
“美得你!陈阳同志,思想有问题了啊!”虽然是批评,但是陈阳明显听出来声音带有一点笑意。
“咳,开个玩笑。好了,赶紧睡吧,方室友!明天还有一天都在路上呢!白天你更睡不著。”
“嗯。”方冉乖乖地应了一声。
方冉那边窸窸窣窣,似乎又翻了个身,完全没有睡意。黑暗中,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带著一丝犹豫:
“陈阳,你还醒著吗?” “嗯,怎么了?”陈阳也毫无睡意。
“我刚才,忽然想起第一次自己坐火车回家,”方冉的声音轻飘飘的。
“那时候也是晚上,一个人,躺在硬臥上,怎么也睡不著。脑子里全是大人们说的,车匪路霸,什么拦路抢劫火车啦,半夜撬门偷东西啦,还听说有在车站就抢人行李的,越想越怕,感觉车厢里每个人都是坏人。”
陈阳都能想像当时的场景:一个青涩的小姑娘,抱著行李,在陌生嘈杂的绿皮火车上,被那些听来的、添油加醋的恐怖故事嚇得彻夜难眠。
“嘖,那是挺嚇人的。不过我们这趟车还好,是去羊城的干线车,人挤人。那么多眼睛盯著呢,真有那种不开眼的,都不用列车员动手,大伙儿就能把他按地上。別瞎想。”
“说到车匪路霸的事,我倒想起个人。以前我们红星厂有个司机,叫老周。”
“人特別好,特踏实。每次往省城跑长途,回来准给她媳妇带点东西,几个苹果啦,两尺新布啦,从来不忘。”
“嗯。”方冉明显起了好奇心。
“最绝的是,厂里搞副业,发点福利罐头,他媳妇最爱吃水黄桃的。老周愣是能把分给自己的那罐省下来,捂在怀里揣回家。厂里哥几个笑他怕老婆,他也不恼。”
车厢里很静,只有陈阳的讲述声。方冉似乎被这个温情小故事吸引了,又轻轻“嗯”了一声。
“这么好的一个人,”陈阳的语气忽然染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低沉,“上个月吧,到了他该来拉货的日子,人没来。厂里等他配料呢,急得不行,打电话去他车队问。”
黑暗里沉默了几秒,方冉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才知道,前两天跑一趟邻省的山路,碰到劫道的了。”陈阳的声音有点沉重,“连车带人,都没了”
“啊!”是方冉震惊和悲伤的轻呼。
虽然素未谋面,但陈阳刚刚描绘出的那个鲜活、疼老婆的形象刚在脑海里形成,转眼就衝击力格外巨大。
黑暗中能感受到她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嗐,你看,这说哪儿去了。”陈阳立刻后悔选了这么个沉重的例子,赶紧往回找补,“瞧我把气氛弄的。说点別的。”
他迅速翻找著记忆里轻鬆些的軼事。
“再跟你讲个有意思的吧。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