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禾头一回单独出任务,看似周密的掩饰,其实太过刻意,处处透着不协调——
残腿者能清淅的感知到,那散乱的气息下似乎藏着雄浑的底子,慌乱的眼神也难以掩饰的沉静与锐利。
眼前这人,绝不是什么跑腿的伙计!
就在姜禾以为要应付更严厉的盘问甚至冲突时,残腿者眼中的锐利和审视如同潮水般退去,重新被那浓重的疲惫和悲怆复盖。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肩膀垮塌下来,仿佛瞬间又变回了那个被沉重灾难压垮的老人。
“唉……姜记山货铺……刘掌柜……”
老卫头喃喃自语,仿佛在努力回忆,最终只是疲惫地摇摇头:“罢了,你叫我老卫就行了……这年月,能活命就不错了。后生,听老头子一句劝,赶紧走吧,这地方……”
他抬眼望向阴森的老鸦岭,语气森然:“……不是人待的地界儿了。”
他不再看姜禾,仿佛对这个可疑的“货郎”彻底失去了兴趣。他猛地转身,拖着残腿,用尽力气,对着周围麻木的村民嘶声吼道:
“都打起精神来!看看你们的样子,烛阴楼援兵就在路上!固守!把陷坑再挖深一尺!尖桩磨利!火油备足!铜铃挂满树梢!它敢下山,咱就跟它拼了!守住村口!守住你们的家!”
他挥舞着那柄无鞘长刀,刀锋指向村口简陋的工事,声音带着一种疯狂:
“只要撑过今晚!撑到援兵到来!我们就能活!想想你们的婆娘娃儿!跟老子一起,守——住——!”
他的嘶吼在死寂的村落中回荡,带着一种悲壮而绝望的煽动力。
麻木的村民们被他话语中那缈茫却唯一的希望所刺激,眼中再次燃起一丝挣扎的光芒,纷纷拿起工具,更加卖力地加固起那道脆弱的防线。
姜禾不明所以,赶忙问道:“老丈,不是说那个白虎只在山上活动么,您这是在做什么?”
老卫拄着刀,背对着姜禾,不理会他的疑问,目光死死锁住通往老鸦岭的黑暗小路,如同钉在村口的石雕。
旁边老村长解释:“这孽畜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大了,三个月前只在山上,后来山脚也不安全,上个月丁老三直接死在了村口的林子里,如果它再来,今夜应该要进村了。”
“已经三个月了?县里怎么才知道?”
老村长叹了口气:“第一个月的时候我们就准备汇报了,刚好隔天有驻扎在隔壁县的烛阴楼的大人们路过,蒙诸位大人高义,让当时已经受了伤的卫大人带我们守在山脚接应,他们进山查探。
谁知就此一去不复返,直到第二个月月圆之夜,那孽畜冲下山,我们守在山脚接应的人死伤惨重,我们猜测烛阴楼的大人们已遭遇不幸。”
老村长看着老卫头,目光满是惭愧与敬佩:“卫大人心中悲痛,却不气馁。从那以后,他就衣不解带,守在村口。一边派人去临县的烛阴楼驻地报信,一边带人守着入山道路,防止有人进山丧命。”
姜禾插嘴:“所以你们就一直等待烛阴楼的援兵,没有向县里求援?”
老村长点头:“恩,烛阴楼跟县衙各有分工,卫大人主持这件事,我们自然听他的。哪知上个月的月圆之夜,那孽畜居然冲到村口行凶!
那夜过后,村里有门路的都搬走了,咱这的事也就此传开了,这阵子,陆续有镇里的人来查探,把愿意走的人都带走了。”
姜禾疑惑:“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为什么不走?”
老村长苦笑:“我都是土埋脖子的人了,棺材都打好了,死就死了,万一死外面了还要劳烦小的给我弄回来。”
“那他们呢?”
姜禾指了指卖力干活的人群,里面还有不少青壮。
“留下的都是无路可去的,他们如果舍了田里刚下的苗,人走了过阵子还是要饿死,不如留下碰碰运气。”
姜禾站在原地,看着村民卖力忙活眉头锁得更紧。
这笼罩在黑石坳上的迷雾,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加深沉诡谲。
老卫拖着腿,一瘸一拐却异常坚定地巡视着每一处工事。
他用力拍打着年轻汉子的肩膀,嘶吼着鼓舞士气,仿佛要将自己残存的生命力都注入到这最后的防线。
他最终站在村口的最前方,单薄的身影在巨大的、如同匍匐巨兽的老鸦岭山影下,渺小得如同蝼蚁,手中紧握的断刀,刀锋在惨淡的月光下反射着冰冷而决绝的寒芒。
几十号幸存的村民手持简陋武器,紧抿着嘴唇,眼神中混杂着无法驱散的恐惧,沉默地聚集在老卫头身后。
时间流逝,山林死寂得可怕。
惨白的月轮如同冷漠的巨眼,冰冷地注视着大地。老鸦岭被镀上死寂的银辉,树影如妖魔乱舞。
突然!
催命的铜铃声毫无征兆地、疯狂地炸响!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从山坳另一侧响起!
紧接着,是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肉撕裂声和沉重的拖拽声,声音传来之处,分明已近在咫尺!
“是山君老爷!”
旁边有老人跌坐在地,大声哭嚎:“山君老爷饶命啊!”
壮丁面面相觑,瑟瑟发抖,无人敢率先上前查探。
姜禾瞳孔一缩,顾不得掩饰,身如猎豹般疾射而出!
化生境的速度爆发,几个起落便逼近声源。
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冷气:一个山民倒在血泊中,胸口被撕开一个恐怖的大洞,心脏不翼而飞!
而在他尸体旁,一头体型庞大得超乎想象、毛发如雪、背生奇异暗金纹路的吊睛白额猛虎,正低伏着身体,口中发出威胁的低吼,染血的利爪下按着另一名吓得瘫软在地的壮丁!
“孽畜!”
姜禾目眦欲裂,力量轰然爆发,藏在竹担中的长枪如毒龙出洞,带着刺耳的尖啸直刺白虎咽喉,杀意盈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