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玄铁大门在身后“轧轧”合拢,隔绝了外界的最后一丝光线和声响。门内的空间远比姜禾想象中更为恢弘肃杀。
这是一个巨大的石厅,穹顶高悬,隐没在昏暗之中,只有四周墙壁上镶崁的巨大玄铁烛台燃烧着幽蓝色的冷焰,将厅堂中央映照得如同鬼域。
空气冰冷,弥漫着铁锈、硝石的味道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石厅尽头,数级台阶之上,摆放着一张宽阔冰冷的玄铁座椅,座椅后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幅几乎复盖整面墙的巨大舆图,山川河流、城镇关隘皆用不同颜色的秘银细线勾勒,闪铄着微光。
然而,此刻端坐在那像征着最高权威座椅上的人,并非姜禾熟悉的岳镇山岳烛使!
那是一个约莫四十馀岁的陌生男子,身材并不魁悟,甚至有些瘦削,穿着一身裁剪极为合体的深紫色锦袍,外罩一件绣着繁复银色暗纹的软甲,与厅内烛卫们冷硬的玄甲形成鲜明对比。
他面容清癯,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却象深潭般难以捉摸,正饶有兴致地把玩着腰间一枚非金非玉的奇异令牌。
而在下首左侧首位,姜禾终于看到了岳镇山。
这位平日里威严深重的烛使,此刻正襟危坐,腰背挺得笔直,但脸上却如同复盖了一层寒霜,没有丝毫表情,眼神平视前方,仿佛厅内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只有紧抿的嘴唇和放在膝上微微握紧的拳头,透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岳镇山身后,站着几名姜禾熟悉的烛卫,董飞扬、周玉郎都在,他们的目光在姜禾进来时短暂交汇,随即迅速垂下或移开,姜禾敏锐地捕捉到他们眼中压抑的怒火和深深的不忿,但无人敢发出一丝声响,整个大厅落针可闻,只有幽蓝火焰无声跳动。
“昌明县副巡检,姜禾,带到。”引路的烛卫抱拳,声音在空旷的石厅中激起轻微的回响。
紫袍男子终于抬起了眼皮,那带着笑意的目光落在姜禾身上,像打量一件有趣的器物。
“恩。”他轻轻应了一声,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淅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你便是姜禾?”
姜禾依言抬头,目光坦然迎上,他能感觉到辛天奇的视线如同实质,似乎要将他里外看透,而岳镇山依旧保持着那副石雕般的姿态,仿佛没看见他。
辛天奇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本座辛天奇,原于云泽县行走,今奉总楼钧令,暂代此间行台令一职。”
说到此,他微微侧头看向岳镇山,语气随意地说道:“你是岳烛使举荐的人,应该不认得我的,岳烛使劳苦功高,他的眼光本座是信得过的,不过……”
岳镇山依旧正襟危坐,沉默不语。
辛天奇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姜禾身上,带着一丝玩味:“本座履新,没想到处理的第一个外务,便是关于你的……破格入楼申请。”
他顿了顿,手指轻轻敲击着玄铁座椅的扶手,发出清脆的“嗒、嗒”声,每一下都敲在人心上:
“烛楼规矩森严,非三阶或立下特殊功勋者,不得正式录入。岳烛使力荐于你,言你虽位阶不足,却屡有奇功,当可破格,本座初来乍到,自当详查。”
辛天奇身体微微前倾,脸上笑容不变,眼神却锐利起来,“那么,姜禾,你自己说说看。你有何特殊之处,值得烛楼为你…破这个例?”
问题抛了过来,带着审视与考校,也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轻慢,姜禾心中一凛,这辛行台令的态度让他感到一丝不安,他原本打算献上那秘境的线索作为投名状,但此刻,面对这陌生的、笑里藏刀的辛天奇,以及岳镇山那反常的沉默和同僚们压抑的愤懑,他瞬间改变了主意。
那秘境可以说是他此刻掌握的最贵重之物,绝不能在此刻、在这种氛围下贸然交出!
他定了定神,将思绪拉回,既然要凭功绩说话,那就说说功绩!
“回禀行台令大人!”姜禾声音清朗,不卑不亢:“卑职姜禾,生于乡野,机缘巧合,略有薄功,主要有三:其一,春祭之变,妖人作崇,意图血祭满城百姓。卑职识破阴谋,提前示警,并于祭坛之下死战,斩杀僚人一人,终使僚人诡计未成,保全昌明县数万生灵!”
他顿了顿,感受到辛天奇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自己脸上,带着审视,岳镇山身后的几位同僚,头似乎微微抬起了一瞬。
“其二,围捕僚人内应姜元魁。此人凶悍狡诈,卑职追至矿洞深处,终于在其进入凉山之前将其拿下,俘虏其党羽一人、僚人一人,缴获引动地气的宝匣一个,逼迫僚人自毁矿道!”
“其三,老鸦岭之役。岭中有贼人行化生民为血煞之事,卑职深入其巢穴,配合震麟卫青麟司慕司正,毁去大阵,诛灭贼人!”
姜禾条理清淅,将自己最显赫的三桩功绩一一陈述,没有夸大,也没有遗漏。
每说出一件,厅内那无形的压抑似乎就松动一分,不仅是岳镇山身后的同僚们,其他烛卫的眼神中的的审视似乎也化作了某种认同。
然而,当姜禾说完,石厅再次陷入一片沉寂。
辛天奇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已经敛去。他身体向后靠回冰冷的椅背,手指停止了敲击,眼神低垂,似乎在思索,时间一点点流逝,幽蓝的火焰无声摇曳,将他的侧脸映得明暗不定。
良久,辛天奇才缓缓抬起眼皮,目光扫过姜禾,又若有若无地掠过岳镇山,最终落回姜禾身上。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带着奇异穿透力的平静,听不出喜怒:
“春祭示警,围捕内应,诛灭恶徒……”他慢条斯理地复述了一遍,语气平淡得如同在念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书,“恩,桩桩件件,听起来,倒也算得上是……尽职尽责。”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嘴角似乎又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但那弧度里没有半分暖意:
“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