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黑色的浪潮并未直接冲向僚人据点,而是在距离老鸦岭左峰山腰约一里外的开阔地带,如同被无形的大手操控着,开始有条不紊地分流、展开。
率先抵达的步卒,以都为单位,在军官嘹亮的口令和旗号指挥下,迅速占据各个要害地形。刀盾手居前,长枪手次之,弓弩手压后,一个个小型方阵如同棋盘上的棋子,精准落下,彼此间保持着完美的距离与呼应。
紧接着,更多的兵卒抵达,开始在外围构筑更大的包围圈和主攻阵地。工兵营的士兵们推动着各式器械——高达数丈的巢车、需要多人人操作的重型床弩、盾车、甚至还有庞大的攻城槌——用在这小小据点上显然大材小用了,纷纷到达预定位置开始紧张地组装。整个过程嘈杂却有序,金鼓号令,旗帜翻飞,展现的是与大燕玄甲军一脉相承,却规模更为宏大的战争艺术。
姜禾注意到,净尘营这四百玄甲所在的“不动磐石阵”,此刻正位于大军主阵的右前翼,如同一个突出的桥头堡,随着后方主力阵型的不断完善,这个小小的“磐石阵”开始自然而然地与更大的“海洋”融合。
一队队生力军开赴而来,接替了净尘营侧翼与后方的警戒任务,更有随军的医官和辅兵迅速进入阵中,将重伤员小心翼翼地抬下,进行紧急救治,并分发伤药和清水给轻伤者,原本因激战而显得残破、孤立的军阵,迅速被纳入了一个庞大而严密的战争体系之中,得到了充分的支持和休整机会。
中军方向,一面巨大的、绣着“周”字的帅旗缓缓立起,旗下,数骑精锐亲兵簇拥着两人,正向净尘营的方向而来。
李都尉整理了一下甲胄,对身旁的副手嘱咐几句,便大步迎了上去,姜禾见状,也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
来者正是周将军与慕司辰。
周将军依旧是一身玄色重甲,面庞冷峻如铁石,目光扫过战场,尤其在那些阵亡和重伤的玄甲士兵身上停留片刻,眼神锐利如鹰;而慕司辰则还是一身黄衫,绝美的容颜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清澈而沉静,她先是看了一眼李都尉,确认他无大碍后,目光便落在了姜禾身上,微微颔首。
“末将李寒,参见将军!参见县主!”李都尉抱拳行礼,声音铿锵,“净尘营奉命潜行至此,立阵固守,现已完成接敌、阻敌任务,毙伤僚人精锐数十,阵亡七人,重伤三十九人,轻伤过百。请将军示下!”
他的汇报简洁、精准,不带丝毫感情色彩,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周将军点了点头,沉声道:“做得不错。净尘营力抗强敌,为大军合围赢得先机,功不可没。伤亡将士,厚加抚恤。李都尉,你部暂且退至二线休整,由‘烈风营’接替主攻位置。”
“末将领命!”李都尉毫不尤豫。
周将军的目光随即转向姜禾,语气稍缓:“姜班头,此番多亏你带路,我军方能神兵天降,直捣黄龙。辛苦了。”
姜禾连忙拱手:“将军言重了,分内之事。能亲眼见证我大燕军威,是在下的荣幸。”
慕司辰此时开口,声音清脆而冷静:“姜禾,李都尉,你们与僚人交手,感觉如何?尤其是那两名相性武者,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李都尉略一沉吟,道:“回县主,那两名僚人武者,实力强劲,功法诡异,尤其是那枯瘦者,毒火之术颇为难缠,若非末将功法略具克制之效,恐难抵挡。他们退走时,虽显仓促,但并非全无章法,怕是要依托据点固守。”
姜禾补充道:“在下也觉有些蹊跷。他们退入据点后,便再无动静。按理说,大军压境,他们即便不主动出击,也该加强防御,喧闹示警才对。可如今那据点之中,除了刚才退回去的人影,竟再无异动,安静得……有些过分了。”
周将军与慕司辰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确实诡异。”周将军望向那片死寂的山涯平台,眉头微蹙,“据探马回报,以及姜班头此前探查,此处据点至少有数百僚人盘踞,绝非方才那几十精锐和两名武者。如今主力已至,他们却龟缩不出,连象样的防御工事都未见加强……”
慕司辰美眸中闪过一丝锐光:“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们要么是自知不敌,放弃了外围,准备在洞内与我等决一死战;要么……就是在准备着什么。周将军,需防其狗急跳墙,或另有诡计。”
周将军颔首:“传令各营,按原定计划,稳步推进,构筑攻击阵地!弓弩、投石机优先架设,给我盯死那片山涯!没有本将命令,不许擅自发起总攻!斥候再探,重点探查山体有无其他隐秘出口或异常能量波动!”
“是!”
命令迅速被传达下去,庞大的战争机器开始以更加谨慎,却更具压迫性的姿态运转起来。无数箭簇和弩炮对准了那片沉默的山涯,肃杀之气弥漫四野。
姜禾跟随李都尉,带着疲惫但纪律依旧的净尘营士兵,缓缓退到后方指定的休整局域。他回头望去,只见那片僚人据点的平台,在渐渐升高的日光下,轮廓清淅,却愈发显得沉默。
简陋的木石建筑静静地立在那里,看不到任何人影走动,听不到任何喧哗甚至犬吠,之前退回去的僚人战士和那两名强大的相性武者,仿佛被那山洞一口吞噬,再无踪迹,只有山风吹过崖壁发出的呜咽声,以及大军布阵时发出的金属摩擦与脚步声,衬托得那片局域如同鬼域。
这种反常的死寂,比之前激烈的战斗更让人感到不安。它象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所有人都知道,敌人就在那里,但谁也不知道,他们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究竟在蕴酿着什么。
姜禾寻了块石头坐下,一边默默运转血气恢复体力,一边目光凝重地锁定着那片诡异的寂静。
风暴前的宁静,往往最为可怕。而这宁静能持续多久,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