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农乔怒容更甚。
“阿爹救命。”陈袭明连忙往她父亲身后躲,害怕得闭上眼睛。
“袭明是侍身生的,妻主若要打死袭明,不若先打死侍身好了。”谢连誉死死挡在陈袭明身前,容色淡淡道。
“唉,誉郎!”陈农乔气得将手中的棍棒重重的扔在地上,恨铁不成钢道,“慈父多败女。”
陈袭明见状松了口气,眼珠子悄咪咪地暗瞅陈农乔的脸色,见她扫视过来便立马回避,面上挂着乖巧的笑容。
陈农乔看见她的傻子女儿便觉得心堵,紧皱眉头,忍无可忍道:“你如今已经十八岁了,再过两年便及冠了,如何还能像孩童一般不懂事。”
“我错了,母亲。”陈袭明从善如流说道,态度十分恭敬诚恳,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但心里疯狂的询问自己到底错在了哪里。
她分明什么都没干啊!人家谢让之当街强抢良家子关她什么事,又不是她让抢的,这也要怪她。她每日不就是与朋友吃喝玩乐、听歌赏曲,到点便准时宿于青楼吗,难不成在母亲眼里什么都不干都成了错处了吗?
当个废物可真难,陈袭明长太息以掩涕兮。
谢连誉怜惜地抚摸陈袭明的脸颊,为她重整发髻,“知道错了就好,日后收收心,少流连酒色,让你娘给你安排个好差事再娶个贤淑的贵郎,我们袭明也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娘子呢。”
陈农乔听此言语恨不得吐血三升,以头抢地,她真的很想问问她的夫郎,你女儿什么德行你不知道吗,先不论这花天酒地的纨绔东西有哪家嫡公子愿意嫁她,就说她给这逆女寻个差事,以她这废物劲不出事都是祖上保佑。
“这段时日你哪也不许去,待在家里安心温书,准备不久后的发解试。”陈农乔长厉声命令道。
“不是娘,为什么呀!”陈袭明痛苦嚎叫,双眸写满了不可置信,“你女儿真不是读书的料,我考不过呀。”
“考不过我陈氏就当没你这个人”,陈农乔冷哼道,“倾我陈氏全族之力供养的主脉嫡支若是连寒门都考不过那可真是贻笑大方。”
“那不考不就没人笑了嘛……”陈袭明垂头丧气低声吐槽道。
见女儿如此沮丧,当娘的不由软了心肠,好言安抚道:“为娘知你不喜读书,但如今形势逼人,从前你不学无术娘还能将你硬塞入内朝作中书舍人,现下你若无才学如何能与其他世族庶女甚至是寒门之人较量,娘不求你光耀门楣,只愿你平平安安,在日后有一个稳妥的退路,袭明啊,为娘的苦心你明白吗。”
陈农乔叹气,眼底是深深的疲惫。
“知道了娘,袭明这就回去温书。”陈袭明低落应道,辞别母父回房。
神情比黄莲更苦,身躯比木头更木,仿佛整个世界的不快都压在了这个半大的女君身上。
回屋后当即瘫倒在室内软榻上,过了半晌,她慢慢起身面无表情对外吩咐道:“拿书来。”
三五个书童陆续进屋对陈袭明行了一礼,便将科举须用的经书一一陈列在她面前,另有古籍孤本、各大儒的亲笔注释、当世名家未曾流传的文章等等,珍贵豪奢之物,不胜枚举。
陈袭明随手抄起一本翻了几页,余光一瞥不是之乎者也,就是然则焉哉,无聊无趣得很,一时烦闷涌上心头便将此处丢到了不远处的火盆里。
今年似乎格外的冷,霜降之后气温骤降,有钱人家皆在屋中备炭火取暖。
“少主不可。”书童们均脸色大变,赤手从火盆中抢书,这可是前朝大家亲笔所作的典籍,不说内容,单论这本书的本身就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古董了。
可惜,无论书童们反应有多么迅速,抢救出来时此书已烧毁了大半,只余半角焦炭与一把残缺的书页。
“你们很心疼那本书,为什么?”陈袭明见书童们不顾疼痛以手扑火很是不解,一本无趣的破书而已也值当她们这样。
“回少主的话,我等觉得此乃绝世孤本,烧了可惜。”一书童抱拳答道。
陈袭明仍是不解,可惜,为什么可惜。于她而言这只是一本寻常的书籍而已,纵使价值连城她想烧就烧了,何谈可惜。世家中人自有风骨随性而为,狂歌长啸、穷途痛哭、焚琴煮鹤、千金烧茶……凡此种种俱是自然,她不喜读书是顺从本心,应母赴试亦是顺从本性,是以她实在是不理解众书童分明也不是真心喜欢读书为何觉得烧书可惜。
是因为科举吗?因为难以触及、难以跨越,便自然而然视一切不可得为珍重之物,不论实际,不论内心。
世俗常以权势强弱、地位高低、夫郎美丑、仕途功名等等作为衡量女子是否成功的标志,世家高门亦不能免俗,但她陈袭明,凭什么要据世俗框架苟活。
“你们珍惜那些书便一人一本拿去看吧,废奴令下,你们与陈氏已不是主仆,若有意科举,过段时间可自行去往发解试,我不阻拦。”陈袭明虚望着火盆上升起的淡烟,平淡说道。
书童们面面相觑,下一刻齐齐向陈袭明跪下大拜,猛地磕头哭谢道:“我等叩谢少主恩德。”
陈袭明看着她们近乎磕出血来的额头,无言无语,侧目看天,只有窗外偶时惊掠的飞鸟知晓她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