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也更需要勇气的世界。
他要走的,将是一条不同于贞观的道路。
两仪殿内,李世民独自坐在御榻上,手指依旧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
李承干的表现,堪称完美。应对增发债券的理性,阐述“心病”缘由的真挚,回答关于“良师益友”问题的坦然,以及对任命太子太傅的顺从——都挑不出任何毛病。
可越是完美,他心中那丝疑虑反而象水底的暗草,缠绕得越紧。
“高祖托梦——”他低声自语,嘴角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
他根本不信。
父皇李渊的秉性,他再清楚不过。
那么,是谁?
是谁能让李承乾在短时间内,发生如此脱胎换骨的变化?
是谁能教他那些闻所未闻的敛财之术、博弈之道?
是谁能让他开始思考那些连自己这个皇帝都感到沉重的、关于帝国根基的问题?
魏征即将入主东宫,或许——能借他那一双洞察入微的眼睛,看出些端倪?
东宫债券一日售罄十五万贯的消息,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馀波荡漾,经久不息。
接下来的日子,长安东西两市的署衙门前虽已无当日摩肩接踵的盛况,但关于债券的议论却愈发炽烈。
那薄薄一张盖有朱印的券纸,在市面暗流中的价格已悄然攀升,竟比票面价值高出三成不止,仍是一券难求。
富商巨贾、权贵家臣,乃至嗅觉伶敏的胡商,皆多方打探,翘首以盼东宫能否再次开闸放水。
民间炽热的期待,与皇城内的暗流相互激荡。
两仪殿那次小范围议政后,由房玄龄亲自牵头,抽调三省、民部、少府监精干吏员组成的“债券章程厘定专班”已悄然运转。
值房内灯火常明至深夜,文牍堆积如山。
这些习惯于田赋、漕运、绢帛等传统度支项目的能臣干吏,试图拆解这头由东宫放出的“金融巨兽”,将其纳入朝廷熟悉的管控框架。
却发现其筋骨脉络与旧制格格不入。
每一步推演,都伴随着激烈的争论与深深的无力感。
李世民虽未再亲自催问,但每隔三两日,王德便会“顺路”过来关切进展,那平和语气背后蕴含的压力,让房玄龄的眉头愈锁愈深。
与此同时,东宫显德殿内,李承干的重点却并未停留在债券带来的虚名与钱财之上。
获准参与西州开发具体事宜后,他将绝大部分精力投入于此。
然而,与以往关注军府设置、互市之利、官员选派不同,他此次的注意力,近乎执拗地聚焦在了“徙民”本身。
案头堆积的不再仅是宏大的战略方略图,更多的是民部呈报的关于徙民户籍、田亩分配、沿途粮草供给、安家费用核算等锁碎文书。
他召见崔敦礼及东宫属官的频率明显增加,问询的问题也愈发细致甚至苛刻。
“窦静,孤再问你,徙民途中,若遇疾病,医药如何保障?老弱妇孺行走迟缓,掉队者如何安置?可有明确章程?”
李承乾指着窦静提交的徙民安置条陈,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静力量。
窦静一身风尘仆仆之气尚未褪尽,被太子接连追问细节,额头微微见汗。
他久在边地,习惯了大开大合,何曾如此精细计较过途中琐事?
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殿下,按旧例,各队配有医官,药材由沿途州县补给。掉队者——自有押送兵丁催促,若实在无法行走,或可暂留当地——”
“旧例?”
李承乾打断他,目光如古井无波,却让窦静感到一股寒意。
“旧例便是任由其自生自灭?暂留当地,籍贯何属?田亩何来?沦为流民乎?此非安置,实乃遗弃!”
他转向一旁垂手恭立的崔敦礼。
“崔卿,民部核拨的安家费用,按丁口发放,然家中仅有老弱,无力垦殖者,此钱可能保其度过初至之艰?授田之时,水源远近、土地肥瘠,如何确保公允?”
“胥吏是否会借此勒索,致使徙民未得田先负债?”
崔敦礼心中叫苦不迭。
太子近日如同换了个人,对徙民疾苦的关注远超对政策本身宏大意义的宣扬。
这些问题个个切中要害,直指徙民过程中最黑暗、最容易滋生腐败与不公的环节。
他只能躬身道:“殿下体恤入微,臣等必当细化章程,加强监察,定不使朝廷恩泽,被胥吏中饱,徙民受苦。”
李承乾语气加重。
“孤要看到具体的条款,明确的职责划分,有效的监督手段。西州开发,功在千秋,若根基不稳,徙民怨声载道,纵有良策万千,亦如沙上筑塔。”
“你等下去,重新拟定细则,三日后孤要看到。”
崔敦礼与窦静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巨大的压力与一丝无奈。
这位太子殿下,心思愈发深沉难测,其关注点更是飘忽不定,却又每每直指要害,让他们这些办老了事的官员也感到心力交瘁。
殿内重归寂静。
李承乾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种转变从何而来。
李逸尘那句“让冻毙惨剧少一些”,如同烙印般刻在他心里。
他不再仅仅将徙民视为充实边疆的数字和劳力,而是看到了一个个挣扎在生存在线的鲜活生命0
他隐隐觉得,若能在这件事上做得更好,让这些最底层的百姓能多得一丝生机,或许便是他践行那模糊理想的微小一步。
就在西州徙民事务在太子的高压下艰难推进之时,一份来自山东道的六百里加急文书,如同一声惊雷,打破了长安表面的平静,被火速送入了两仪殿。
“陛下,曹、濮、齐等州,蝗蝻萌生,已成蔓延之势,遮天蔽日,田稼啃食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