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李逸尘曾提及的“长期博弈”与“系统性解决”,与父皇今日所言,竟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深吸一口气,顺着李世民的思路说道:“父皇深谋远虑,儿臣受教。”
“如此看来,欲从根本上消除世家之弊,关键在于两点:一在选官之途,需打破门第之见,使寒门英才亦有晋身之阶;二在教化之权,需让圣贤之道、朝廷律令,能直达黎庶,使百姓开蒙,不再唯地方耆老、宗族族长之言是从。”
他停顿了一下,见李世民目光鼓励,便继续道:“故而,儿臣以为,科举取士之制,当更为完善,扩大规模,严格考纪,确保公平。”
“同时,官学之设,不应止于州府,若能逐步推及县学,乃至鼓励乡间设立蒙学,由朝廷提供部分资助或政策扶持,假以时日,必能逐渐改变士林风气。”
“削弱世家对知识传承的拢断。唯有天下读书人多了,朝廷才能有源源不断、不囿于门第之见的人才可用,政令方能真正贯通上下。”
李世民转过身,看着侃侃而谈的儿子,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
他没想到李承乾不仅能理解他所说的,还能进一步提出具体的方向,而且切中要害。
科举与教化,这确实是削除世家根基最正大光明,也最有效的手段。
看来,这半年多来,这个儿子确实长进了不少。
“你能想到此节,朕心甚慰。”
李世民微微颔首,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
“科举与教化,确是根本。然此事亦急不得,需财力、需师资、需时日潜移默化。你既有此心,日后在辖制工部、乃至参与朝政时,当以此为目标,徐徐图之。”
“儿臣谨记父皇教悔。”
李承乾躬身应道。
殿内的气氛,因这场关于国策的深入交谈,似乎不再如最初那般凝重。
然而,就在李承乾以为此次奏对即将结束之时,李世民却忽然踱回御案后。
似随意地拿起一份关于各地进贡药材的奏报,目光并未看向李承乾,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朕近日翻阅典籍,见前人多有提及丹鼎养生之术。高明,你东宫之中,博闻广识者众,可有人……对此道有所涉猎?”
李承乾心中猛地一跳。
丹药?
父皇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他立刻想起史书上那些追求长生、服食丹药而戕害身体的帝王。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语气带着几分急切地劝谏道:“父皇!丹鼎之术,多为方士妄言,金石酷烈,岂是人体所能承受?”
“史鉴不远,秦皇汉武,晚年皆曾惑于此道,结果如何?儿臣恳请父皇,万不可轻信此等虚妄之言,当以龙体为重,以国事为重!”
他说得情真意切。
李世民拿着奏报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看着儿子脸上那毫不作伪的担忧与反对之色。
他脸上并没有什么被冒犯的神情,反而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略显讪讪的笑容。
摆了摆手,语气轻松地说道:“朕不过随口一问,你何必如此激动?朕自是知晓其中利害,岂会轻信那些方士之语?”
“只是近来偶翻旧籍,见其中记载光怪陆离,故而心生好奇罢了。”
他放下奏报,身体微微后靠,目光重新变得平和,甚至带着几分闲聊般的随意。
“你既说东宫无人涉猎此道,那便罢了。或许……是朕多想了。”
“不过,你回去后,闲遐时也不妨问问你身边那些见识广博的属官、伴读,看看他们是否曾听闻过一些……嗯,较为稳妥、不那么激进的养生延年之法?”
“不必刻意,只是……随口问问即可。朕,不急。”
李世民的话语听起来轻描淡写,仿佛真的只是一时兴起的闲聊。
但李承乾却从父皇那看似随意的目光深处,捕捉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
一个身影瞬间闯入李承干的脑海——李逸尘!
先生学识渊博,近乎无所不知,能测天机,能授权谋经济,那他对这丹鼎养生之道……
是否也会有所了解?
父皇此言,意有所指啊!
这个念头让李承乾后背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不敢深想,只能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
“是,儿臣知道了。回去后,儿臣会留意的。”
李世民似乎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又恢复了那副帝王深不可测的平淡表情。
“恩,如此便好。今日就到这里,你退下吧。工部之事,西州之事,还需你多费心。”
“儿臣告退。”李承乾再次行礼,然后缓缓退出了两仪殿。
直到走出殿门,来到阳光之下,李承乾才感觉那笼罩在周身无形的压力稍稍减轻。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深邃肃穆的两仪殿殿门,心中却是沉重无比。
与父皇关于世家之争的对话,让他感受到了父皇的认可与更深层次的期许,那是一种对于继承人的政治眼光与手段的考量。
然而,最后那段关于丹药养生的看似随意的问话,却象一根无形的刺,悄无声息地扎进了他的心里。
父皇对先生的关注程度,似乎远超出自己的想象。
这种关注,不仅仅是出于政治上的忌惮或好奇,似乎还掺杂了一些……更为复杂难言的个人诉求。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纷乱的思绪。
他知道,自己需要立刻去见李逸尘。
不仅是为了复述今日与父皇的奏对,征询他对世家之策的看法,更是要……将父皇那看似随意,实则意味深长的询问,原原本本地告知于他。
父皇的这“一问”,其背后所蕴含的深意和可能带来的影响,必须由先生自行来判断和应对了。
而此时的两仪殿内,李世民依旧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