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低声咀嚼着这两个词。
他的目光落在空荡荡的御阶之下,仿佛还能看到太子方才站立的位置。
太子近一年来的变化,他心知肚明。
从最初的诛心之论,到博弈权衡,再到债券盐策,乃至今日这石破天惊的“百工之业”论……
这一套套闻所未闻却又直指内核的学问,绝非太子凭空所能悟得。
那个隐藏在东宫阴影里的身影,再次清淅地浮现在他脑海中。
一股难以言喻的不甘涌上心头。
如此大才,为何偏偏选中了承乾?
为何不来辅佐于朕?
难道朕是那不能容人、不能纳谏的昏聩之君吗?
若此人能在朕身边,将这些道理早早剖析明白,朕何至于今日在满朝文武面前,显出这般……这般见识不及太子之窘态?
他李世民,自诩雄才大略,从谏如流,开创贞观之治,文治武功皆堪彪炳史册。
如今,却在一个关乎国本的社稷认知上,被自己的儿子比了下去。
而这一切,竟是因为一个不肯为他所用的“高人”!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因这口闷气而微微起伏。
殿内冰凉的空气吸入肺中,稍稍压下了那份燥热与憋屈。
目光缓缓扫过殿中那些空置的臣工站位——
长孙无忌、房玄龄、唐俭、高士廉……
这些平日自诩精明干练、老成谋国的重臣,方才不也一样吗?
他们同样被太子的言论所震动,同样露出了恍然与惊愕之色。
在太子抛出那“百工之业”之论前,他们不也和自己一样,盲目乐观地认为可以凭借朝廷威信再发巨债吗?
想到这里,李世民心中那强烈的羞恼,竟奇异地淡化了一丝,甚至生出了一点点难以启齿的慰借。
幸亏……幸亏这次丢脸的,不止是朕一人。
这帮平日里眼高于顶、自命不凡的股肱之臣,不也一同被太子这新颖而犀利的理论打了个措手不及?
方才他们那面面相觑、哑口无言的模样,此刻回想起来,竟让李世民感到一种近乎平衡的微妙心理。
至少,这证明并非是他李世民一人孤陋寡闻。
而是整个朝廷顶层,对于这社稷运转、信用根基的认知,都存在巨大的盲区。
太子的脱颖而出,反而更象是一记响亮的警钟,敲在了所有沉浸在传统治国思路中的当权者头上。
他缓缓靠向御座后背,身体的重量仿佛都压在了上面。
时间悄然过了一个月。
两仪殿,檀香袅袅。
李世民刚批阅完一份关于河北道粮储的奏疏,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角。
殿外传来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王德垂首趋步入内,手中捧着一份加急的密报,神色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异。
“陛下,工部段尚书有紧急呈报。”
李世民抬眸,语气平淡:“讲。”
王德深吸一口气,言语清淅却难掩激动。
“将作监丞赵铁柱之子,赵小满,于今日午后,在宫外匠作营演示了一样新造马具……”
“据现场监看之人口述,此物……功效惊人,或可……或可极大提升骑兵战力与驯养效率。”
“马具?”
李世民眉头微动,放下了手中的朱笔。
能让内侍省如此失态的,绝非寻常改良。
“何种马具?功效如何惊人?”
“回陛下,为一钉于马蹄底部之铁片,名曰‘马蹄铁’。据称可有效保护马蹄,减少磨损,尤其利于崎岖石路、长途奔袭。”
王德语速加快,显然自己也深受震撼。
“什么?”李世民猛地从御座上站起。
他自幼习武,戎马半生,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
保护马蹄,意味着战马服役年限延长。
意味着可以选择的进军路线更多,意味着后勤压力减轻!
以往虽有“马靸”或“马舄”这类皮革或织物制成的蹄套,用于长途行军或恶劣地形,但非永久钉固,效果远不及此。
“消息可确实?”
李世民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促。
“千真万确!赵小满当场演示,数名老练骑手试用后,皆惊叹不已!”
“段尚书已命人封锁现场,并令赵小满父子及一应器物,即刻前往北苑皇家马场等侯陛下圣览!”
“备马!去北苑!”
李世民毫不尤豫,大步流星向外走去,之前的疲惫一扫而空,眼中闪铄着锐利的光芒。
他必须亲眼看看,亲手试试!
几乎在同一时间,东宫显德殿。
李承乾正听着窦静汇报西州之事,一名东宫侍卫长快步而入,低声在他耳边迅速禀报了几句。
李承乾握着茶杯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白。
“此言当真?马蹄铁……?”
他霍然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
他虽因足疾不善骑射,但身为储君,岂能不知兵事?
侍卫长描述的效果,让他瞬间明白了这样小东西蕴含的巨大能量。
“备辇!去北苑马场!”
他声音有些发颤,既是激动,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赵小满……
他是先生教导的那个工匠之子!
也算是他的师弟。
先生竟连这等奇思妙想也能点拨出来?
北苑马场。
李世民一身利落的骑射服,站在场地中央,目光灼灼地盯着眼前那匹被装上马蹄铁的御马“飞白”。
马蹄上钉着的弧形铁片在火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陛下,此物……”负责马场的太仆寺少卿还想解释一下用法。
李世民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他亲自检查了马蹄铁的固定。
然后,他抓住马鞍,左脚熟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