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
李世民的声音从御座上载来,声音冰冷,压迫感十足。
“你有何本奏?”
他刻意加重了“太子”二字,既是提醒李承干的身份,也是一种警告。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迎向父皇那锐利的目光。
“父皇,”
李承乾开口,声音清淅地回荡在大殿。
“儿臣以为,五弟谋逆,罪证确凿,依律当严惩不贷。”
“然,念其终究是父皇血脉,年少狂悖,更兼受身边奸佞小人如权万纪之刻薄逼迫。”
“以及昝君謇、梁猛彪等辈不断蛊惑怂恿,方才行差踏错,铸下大逆。”
“其情或有可悯之处……”
他话未说完,已被李世民打断。
“情有可悯?”
李世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森然。
“谋反大逆,乃是十恶之首!此风一开,日后效仿者岂非络绎不绝!”
“国法纲纪,将置于何地?朕的威严,又将置于何地?”
最后几句话,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目光如炬,死死钉在李承乾脸上。
那其中蕴含的怒火和某种更深层的、近乎偏执的警剔,让所有听到的人都感到一阵寒意。
谁都听得出来,陛下这番话,不仅仅是针对李佑,更是在警告太子。
警告所有可能心存妄念之人!
殿内气氛瞬间绷紧到了极点。
然而,李承干没有退缩,反而迎着这股滔天压力,声音比他父皇更加洪亮。
“陛下!没有人会效仿失败者!”
一语既出,满堂皆惊!
李承乾根本不给众人反应的时间,语速飞快。
“自古以来,为人所效仿者,皆是成功者!是那些即便行非常之事,却能最终鼎定乾坤、执掌权柄之人!”
“譬如王莽篡汉之前,谦恭下士,博得天下美名,其‘禅让’之戏,后世多少权臣效仿?”
“曹操‘挟天子以令诸候’,奠定曹魏基业,司马懿隐忍蛰伏,最终篡魏立晋,其后辈儿孙,乃至南北朝诸多权臣,谁不效其故智?”
他每说一个例子,李世民的脸色就阴沉一分。
这些例子,无一不是权臣纂位、以下克上的典范!
李承干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因为他们成功了!他们站到了最后!所以他们的手段,才会被后世之人效仿!”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毫不避让地直视李世民那已然喷火的眼睛。
一字一顿地,将最后那层窗户纸捅破。
“而李佑,一个兵败被擒、身陷囹圄的囚徒,一个连齐州都没能真正掌控的失败者,谁会去效仿他?”
“失败者的道路,从来都不是旁人追逐的目标!要效仿,也是效仿……”
他恰到好处地顿住,没有说出后面的话。
但整个太极殿,包括高踞御座的李世民,所有人都听懂了他那未尽的言外之意——
要效仿,也是效仿你这位通过玄武门之变,杀兄逼父,最终登上皇位的成功者!
不会有人去效仿一个像李佑这样彻底失败的蠢货!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李世民脑中炸开!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随即又以更狂暴的速度冲向头顶!
那张威严的面孔瞬间涨红,额角青筋暴起。
瞳孔因极致的愤怒和一种被亲生儿子当众揭开最大伤疤的剧痛而剧烈收缩!
他死死地盯着李承乾,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粗重。
“好……好……好!”李世民连说了三个“好”字,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冷。
那声音象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嘶嘶的寒气。
“你个逆子!你想说什么?跟朕当着百官的面,说清楚!!!”
巨大的帝王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轰然压向李承乾。
一些胆小的官员几乎要瘫软下去。
李承乾感到那股几乎要将他碾碎的压力,但他知道,此刻绝不能退!
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他再次深吸气,用尽全身力气稳住声音,甚至让自己的语调显得更加平稳,带着一种近乎礼仪的刻板。
“请陛下,称臣——太子。”
“嘶——!”
大殿之内,响起一片抑制不住的、倒吸冷气的声音!
所有官员头皮发麻,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太子这是在做什么?
他是在强行划定君臣的界限!
是在提醒陛下,此刻是在朝堂奏对,而非父子家常!
他是在用储君的身份,对抗父亲的怒火!
这是……这是要父子对决了吗?
在太极殿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
李世民的嘴唇都在微微颤斗,他看着李承乾那张年轻却写满倔强与冷静的脸。
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怒和一种被挑衅的刺痛感,让他几乎要失去理智。
他猛地从御座上站起,身体前倾,手指笔直地指向李承乾。
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咆哮。
“你——!你以为朕不敢废了你?”
雷霆之怒,响彻殿宇!
整个太极殿的空气仿佛都被抽空了,所有人都感到一阵窒息。
面对这几乎是赤裸裸的废储威胁,李承乾非但没有跪下请罪,反而将脊梁挺得更加笔直。
他甚至微微抬起了下巴,迎向那仿佛能将他焚烧殆尽的目光,语气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
“陛下乃天下之主,口含天宪,言出法随。陛下若废臣,”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淅无比。
“若废臣为庶人,那么,请陛下——称庶人。”
死寂。
绝对的死寂。
百官们连呼吸都屏住了,一个个脸色煞白,眼神中充满了惊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