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近日处理政务,愈发稳健,陛下亦多次称许。臣等唯愿能与殿下教程相长,共固国本。”
简短的开场白后,气氛似乎融洽,却又透着一种无形的隔膜。
双方都在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对方的边界。
李承乾引着三人至殿内缺省的席案前坐下,依照礼仪,进行了一次短暂而正式的会谈。
内容无非是关乎《礼记》、《尚书》中的一些治国篇章,以及近日朝廷颁布的几项无关痛痒的政令。
李承干的回答引经据典,条理清淅,态度谦逊,几乎挑不出任何错处。
他心中明镜一般。
这三位太傅的到来,与其说是父皇对自己学业的重视,不如说是一种更高明、也更体面的掣肘。
父皇将他的心腹重臣,以“师傅”这个无可指摘的名义安插进东宫,就是要近距离地观察他,审视他。
或者,至少确保他的一切行为都在可控范围之内。
不过,李承乾并不十分担心。
经过山东之行、债券风波以及朝堂上那几次惊心动魄的博弈,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压力、用愤怒和乖张来掩饰内心徨恐的跛脚太子。
他的根基,正在一点点被夯实。
他的策略,多数都摆在明面上。
发行债券是为了筹集钱粮,推广农具是为了利国利民,稳定信用是为了维护朝廷根本,甚至那支派往高句丽的奇兵,也是为了国家利益。
这些,他都经得起查,经得起问。
至于李逸尘————李承乾脑海中闪过那张年轻却异常平静的面孔。
他的先生,仿佛总能预判到事情的走向,总能提出最精准、最有效的策略。
长孙无忌等人固然是老谋深算的政坛巨擘,但在李承乾心中,李逸尘那种洞察本质、直指内核的能力似乎————更胜一筹。
他有信心,先生能够安然应对任何审视。
只要他自己不行差踏错,东宫的地位就稳如泰山。
约莫半个时辰后,这次像征意义远大于实际内容的谒见便结束了。
三位太傅起身告辞,言明日后会定期前来东宫讲学论政。
李承乾依旧礼数周到地将他们送至显德殿外,看着他们在一众属官和侍卫的簇拥下,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
殿内恢复了寂静。
李承乾独自站在空旷的大殿中。
他缓缓踱步到窗前,望着外面湛蓝的天空,脸上那层礼节性的微笑渐渐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平静,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峻。
掣肘吗?
或许吧。
但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认可?
一种他李承乾已经拥有让父皇不得不正视、甚至需要动用如此手段来“安抚”和“监控”的力量的证明。
几乎就在三位太傅踏入东宫的同时,长安城内的舆论风向,开始发生微妙而坚决的转变。
东西两市的柜坊和大小商铺,消息最为灵通。
当“赵国公、梁国公、中书令三位重臣同领太子太傅,前往东宫谒见”的消息象风一样传开时,一种此前被压抑的信心,仿佛找到了决堤的出口。
“听说了吗?三位相公一起去东宫了!”
“陛下这是摆明了态度啊!太子地位稳如泰山!”
“我就说嘛!之前那些说太子要失势的,全是胡说八道!”
“东宫之前可是真金白银按面值回购债券的!这信用,比真金还真!”
市井议论纷纷,之前关于储位动摇的流言蜚语,在三位重量级太傅的加持下,瞬间烟消云散。
一种新的共识迅速形成。
太子地位不仅无忧,反而因为成功应对此次债券危机,并得到三位顶级重臣的公开辅佐,而变得更加稳固。
这种共识,直接反映在了债券价格上。
之前如同废纸、无人问津的东宫债券,价格开始逆势飙升。
持有者纷纷惜售,观望者则迫不及待地想要购入,价格很快回到了风波前的水平,甚至因为供应稀缺而出现了小幅溢价。
连带之前备受冷落的“贞观裕国券”,也仿佛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陛下如此力保太子,朝廷与东宫同心,那么朝廷发行的债券,自然也不可能真的变成废纸。
贞观券的价格也随之稳步回升,虽然速度稍慢,但颓势已被彻底扭转。
那些在恐慌巅峰时期,贱价抛售了手中债券的人,此刻捶胸顿足,后悔不迭。
有人当街嚎陶大哭,有人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更有甚者,因承受不住这巨大的财产损失和心理落差而一病不起。
金融市场的无情与残酷,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信用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其崩塌与重建所带来的财富转移,却是如此真实而惨烈。
两仪殿内。
李世民手握百骑司和民部几乎同时送来的奏报,脸上看不出喜怒。
但手指无意识地在御案上轻轻敲击的频率,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奏报详细记录了三位太傅前往东宫的过程,太子李承乾应对得体,礼仪周全o
也记录了市面舆论的瞬间逆转,以及东宫券、贞观券价格的快速回升。
“信用————”李世民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字。
他想起太子之前在他面前,反复强调信用的重要性,当时他虽未全然否定,但内心深处,始终觉得这东西有些虚妄,不如刀兵、粮草、权术来得实在。
然而,眼前的事实却让他不得不正视。
仅仅是三位太傅入东宫这一个姿态,这个“信号”,就仿佛拥有魔力一般。
轻易抚平了之前需要耗费巨量真金白银和政令强力弹压都难以完全消除的恐慌。
民心竟然如此容易被引导,又如此具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