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唯有铜漏滴答,声声敲打在太子胤礽的心头,也敲打在任伯安紧绷的神经上。
蟠龙宝座上的太子,仿佛一头被猎人重伤后舔舐伤口的雄狮,往日的威严与骄横荡然无存,只剩下被现实撕扯得支离破碎的颓唐与深入骨髓的疲惫。
他低垂着头,明黄色的袍服衬得他脸色愈发晦暗,那像征着储君身份的团龙图案,此刻看来更象是一种讽刺与枷锁。
许久,许久。久到殿内的烛火似乎都因这凝重的气氛而黯淡了几分。
太子终于缓缓抬起头,他的眼神空洞,带着一种万念俱灰的茫然,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风箱。
“任伯安”
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似乎想从中品出些什么。
“你既然看得如此透彻,知道本宫已是危如累卵,朝不保夕,那你为何还要选择把《百官行述》交给本宫?”
“你不应该象那些人一样,远远避开,甚至落井下石吗?你这是在自寻死路吗?”
这问话里,没有了他惯常的暴戾,反而透着一丝不解,甚至是一丝同为天涯沦落人的探寻。
任伯安闻言,心中一定,知道最关键的时刻来了。
他脸上露出一抹苦涩而无奈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自嘲,几分认命,更有几分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再次躬身,语气低沉而坦诚:
“太子殿下明鉴。下官又何尝不知趋吉避凶的道理?只是,下官与殿下一样,早已是选无可选,退无可退之人。”
他抬起眼,目光直视太子,毫不避讳地剖析自己的绝境。
“下官出身微末,早年依附八爷门下,不过是想寻个晋身之阶。可如今,八爷党视我为无用弃子,恨不得与我划清界限,以免惹祸上身。而四爷与十三爷那边。”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沉痛与隐恨,“想必殿下也有所耳闻,当年在江夏镇,下官与四爷、十三爷曾有过一些不愉快的过往。以四爷睚眦必报的性子,他们岂能容我?我若投靠,无异于自投罗网,只怕死得更快,更惨。”
他向前微微挪了半步,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真诚。
“放眼这朝堂,这诸位皇子之中,除了殿下您,还有谁能给下官一线生机?还有谁,需要下官这等走投无路之人效力?殿下,您是我任伯安在滔天巨浪中,唯一能抓住的,或许也是最后的一块浮木了。这不是选择,这是别无选择。”
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更是将自身的困境与太子的处境巧妙地捆绑在一起。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一种奇异的共鸣在太子心中升起。
他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恭谨,实则胆大包天、洞察时局的孤臣,仿佛看到了另一个在政治旋涡中挣扎无望的自己。
自己贵为太子,不也是被皇阿玛猜忌,被兄弟觊觎,被朝臣疏远,如同困于无形牢笼吗?
尤其是任伯安提到索额图,更是戳中了太子内心最深的痛与最无力的愤怒。
是啊,索额图死后,他身边剩下的,要么是些只知道歌功颂德、揣摩上意的谄媚之徒,要么是些看不清局势,只会空谈的庸碌之辈。
像任伯安这样,能在绝境中冷静布局,甚至反手拿下年羹尧这等悍将的“能吏”,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遇到过了。
一丝微弱,却极其重要的希望之火,开始在太子胤礽死灰般的心境中重新点燃。
他原本瘫软在宝座上的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坐直了一些,看向任伯安的目光中,少了几分质疑与暴戾,多了几分审视与期待。
他沉默了片刻,声音虽然依旧沙哑,但语气已然有了微妙的变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请教意味。
“伯安”他第一次省去了姓氏,拉近了距离,“你既能看清本宫危局,又能于江夏镇那般险境中寻得一线生机,你可是有什么可以教本宫的吗?那《百官行述》是否就是本宫借此翻盘,重获圣心,稳固储位的契机?”
他的眼中,闪铄着一种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光芒。
任伯安见到胤礽如此情态,心中不由一定。
但面对太子眼中重燃的、带着急切与期盼的火焰,任伯安却没有立刻回答关于《百官行述》的问题。
他深知,若不先彻底打破太子固有的思维藩篱,任何建议都是徒劳。
他需要下一剂猛药。
让太子对自己彻底产生依赖的猛药。
他微微垂下眼睑,似乎在斟酌词句,旋即再次抬眼,目光澄澈而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
任伯安并没有直接献策,而是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殿下垂询,下官感激不尽。但在回答殿下之前,下官心有疑惑,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敢请殿下,容下官冒昧三问。”
太子微微一怔,没想到任伯安会反客为主,但他此刻心绪已被任伯安牵动,便点了点头:“你问。”
任伯安深吸一口气,问出了第一个问题,声音清淅地在殿中回荡:“殿下,下官敢问,您觉得以您如今在东宫的权势、威望,以及对朝局的实际掌控之力,比之当年权倾朝野,顾命辅政的鳌拜鳌少保如何?”
“鳌拜?”太子胤礽眉头紧锁,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自嘲与无奈,“本宫如何能与鳌拜相比?他当年手握天下兵马大权,党羽遍布朝野,连皇阿玛年轻时都要暂避其锋,本宫如今”他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他自认远远不及。
任伯安不动声色,紧接着抛出第二个问题,语速稍快,带着更强的冲击力:“那么,殿下,您如今所能直接或间接调动、影响的军队,其数量、战力,比之当年掀起三藩之乱,几乎半壁江山的吴三桂、耿精忠、尚之信等人,又如何?”
太子脸色再变,这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