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伯安捧着那封决定了他命运走向的圣旨回到驿站时,天色已近黄昏。
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江宁城的飞檐翘角,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寒意。
任伯安刚踏入驿站院落,还没来得及拂去官袍上并不存在的尘埃,就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裹着厚厚的杏子红妆缎狐腋褶子大氅,正站在一株光秃秃的石榴树下,翘首以盼。
不是年氏又是谁?
“兰儿!”
任伯安心中一喜,脱口唤出了她的闺名,几步便迎了上去。
在扬州分别虽不过数日,此刻见到这抹熟悉的亮色,心中那份紧绷的弦似乎都松弛了几分。
年氏闻声转过身来,见到任伯安,那双明媚的杏眼里瞬间漾满了笑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但很快被重逢的喜悦淹没。
她快步上前,也顾不得礼节,轻轻拉住任伯安的衣袖,上下打量:“任郎,你可算回来了。宫里没为难你吧?事情都了结了?”
她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关切。
任伯安看着她被寒风吹得微红的鼻尖和脸颊,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伸手握住她有些冰凉的小手,微笑着宽慰道。
“了结了,一切都好。皇上非但没有怪罪,还升了我的官。”
他顿了顿,看着兰儿瞬间亮起来的眼眸,补充道,“只是,接下来怕是要更忙了,怕是没法赶回京城过年了。”
兰儿先是为他升官而欣喜,听到后一句,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但随即展颜一笑,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无妨的,你在哪儿,我便在哪儿。这江宁城,我还没好好逛过呢。”
正说话间,一片冰凉轻柔的东西,悄然落在了任伯安的鼻尖上。
他微微一怔,抬头望去。
下雪了。
细碎的如同盐粒般的雪沫子,开始稀稀疏疏地从灰蒙蒙的天空中洒落,起初还带着几分羞涩,很快便化作了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
雪花无声地飘洒,复盖了驿站的青瓦,染白了庭中的枯枝,也模糊了远处街市的喧嚣。
这是江宁今冬的第一场雪,来得恰到好处,仿佛是为了洗去旧岁的尘埃,迎接新年的到来。
“下雪了!”
兰儿惊喜地伸出手,接住几片雪花,看着它们在掌心迅速融化成晶莹的水珠,象个孩子般雀跃。
任伯安看着她在雪中欢快的身影,再望向驿站外逐渐被洁白复盖的街巷,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穿越至此,他一直象一根紧绷的弓弦,在权力的旋涡中挣扎求生,在阴谋的泥潭里跋涉前行,几乎忘记了时间的流逝,节日的更替。
直到这场雪,直到兰儿站在他面前,直到意识到年关将近。
“还有三天,就是除夕了吧?”他轻声问道。
“是呢。”兰儿走回他身边,呵出一口白气,“街上可热闹了,都在置办年货。我们……要不要也去看看?”
听着驿站外隐隐传来的、比平日更加鼎沸的人声,任伯安点了点头。忙碌了这么久,也该稍微歇歇脚,感受一下这人间烟火气了。而且,这是他跨越时空,在这个时代度过的第一个新年,身边还有了牵挂的人。
不过,在出门之前,还有件事必须要做。
他回到驿馆房间,屏退左右,在窗下铺开信纸,研墨润笔。
窗外雪花飘舞,屋内炭火噼啪,一种难得的宁静笼罩着他。
他要给江夏镇写信。
穿越而来,占据了这具身体,也承接了原主的社会关系。
江夏镇的那个家,有他名义上的父母,有那位由原主母亲做主娶进门的正妻,还有那位默默操持家务、性情温婉的芸娘,以及忠心耿耿的老管家任福。
自己离家赴京,又辗转江南,期间风波不断,竟是许久未曾与他们通过信了。
想来,家中定然是挂念非常。
提笔的瞬间,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对江夏镇的家人并无多少深刻的感情,更多的是一种责任和道义。
但在这个讲究孝道和家族的时代,这份联系是他无法,也不能割断的根基。
他先是给父母写了信,语气恭谨,报了自己在京中沉冤得雪,又蒙皇上信重,外放江南办差,一切安好,请二老勿念。
接着,他又单独给夫人和芸娘各写了一封。
给夫人的信,相敬如宾,多是嘱咐她代自己孝顺公婆,打理家事。
给芸娘的信,则多了几分温情和歉意,感念她在家中的辛劳,承诺待江南事务稳定,便接她出来团聚。
最后,他给管家任福也写了简短的信,肯定了他多年的忠诚,嘱咐他照顾好家里田产铺面,遇事多与夫人和芸娘商议。
写完厚厚一叠信,仔细封好,交给驿丞以官驿渠道尽快寄出后,任伯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仿佛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仪式,与过去那个任伯安的某种联系,变得更加清淅,也让他对这个时代,多了几分真实的归属感。
既然决定留在江宁过年,那么,也该好好准备一下了。
“兰儿,走,我们上街去!”
任伯安换下一身官袍,穿上寻常的宝蓝色绸面棉袍,外罩一件玄狐皮斗篷,显得清俊又贵气。
兰儿也重新梳妆,换了身更加利落的银红色百蝶穿花缎面棉裙,披上那件杏子红大氅,宛如雪中一支娇艳的红梅。
两人带着两名便装侍卫,融入了江宁城岁末喧嚣的人流之中。
一走出驿站所在的相对清静的官署区,扑面而来的便是浓得化不开的年味和人间烟火气。
大雪并未阻挡人们迎接新年的热情,反而给这繁华古都增添了几分诗意的热闹。
主要街道两旁的店铺,早已挂起了大红灯笼,粘贴了崭新的春联和福字。
伙计们站在门口,吆喝声比往常更加卖力,脸上都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