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十六个字响起的同时,罗林的意识在刹那间仿佛被抽离,与那轮黄色的太阳产生了共鸣与融合。
眼前光影流转,一幕幕破碎而惨烈的画面如走马观花般在眼前闪过。
那是怎样一个时代?天地晦暗,仿佛都在为众生悲泣。
赤地千里,饿殍遍野,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道路两旁,倒毙的尸骸无人收殓,幸存者形如枯槁,眼神麻木。
如同野狗般在废墟中翻寻着任何可以果腹的东西。
即便是青天白日,空气中依旧弥漫着化不开的哀嚎与冲天的怨念,那是无数庶民在绝望中发出的嘶鸣。
与此同时,一道道或激昂、或悲怆、或决绝的声音,伴随着画面在他耳边隆隆作响:
“聚三公,联九庶,苍天已死,黄天复!”
“都说人病了,要吃药,可是这天病了,却要吃人!”
“洛阳城内酒池肉林醉金屋,门阀犹在尚歌舞;
洛阳城外人互相食鬼夜哭,苍生横野露白骨!”
“唯有天衔踏尽公卿骨,方显万民长生路!”
这声声控诉,字字泣血,描绘出一幅末世王朝的崩塌图景,权贵醉生梦死,底层生灵涂炭。
轰——!
所有画面骤然炸裂,碎片重组,最终凝聚成一道清淅的人影。
只见此人,身长八尺,体态修长,颌下三缕乌黑长髯,随风轻拂,不带半分尘世俗气。
头戴七星芙蓉冠,青丝随意轻束,冠顶一缕白纱自然垂落肩头。
身披玄青色鹤氅,衣缘以金线暗绣八卦云纹,飘逸出尘。
腰束九股丝绦,悬挂一截看似寻常的枯木简。
手中执一碧玉般的九节竹杖,杖首悬着一个赤色符囊。
他静静立于朦胧晨雾之中,衣袂与山间岚气同起同落。
望去宛如孤松生于空谷,仙鹤立于云端,超然物外,却又与脚下的大地紧密相连。
而那轮散发着霸道意志与煌煌光辉的黄色太阳,此刻缓缓沉降。
最终悬浮于此人眉心的位置,化作一轮柔和却依旧威严的明黄色印记,似一轮微缩的昊阳。
看到这一幕,无需任何介绍,一个震古烁今的名号已从罗林喉中脱口而出:
“天公将军!大贤良师!”
听到这称呼,那道人,也就是张角,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轻轻捋了捋胡须,手中那碧竹九节杖轻轻往虚空中一点。
霎时间,周遭混沌的空间如同水波般荡漾。
黄色的光芒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方雅致的凉亭,亭外云海翻腾,仙鹤唳鸣。
罗林才发现自己已与张角相对而坐,身下是温润的石凳,中间是一方石桌。
“没想到,悠悠岁月流转,竟还有人记得贫道之名。”
张角的声音平和,带着一丝历经沧桑后的淡然。
罗林深吸一口气,极其认真地点头,目光灼灼:
“那是自然,以八州之黎庶,硬撼四百年之汉庭;联九州之黔首,动一家之王道。
大贤良师之名,振聋发聩,后世何人不知?”
这番话并非奉承,而是发自内心对这位敢于向旧秩序发起挑战的先驱者的敬意。
尽管那场起义最终失败,但其精神却如星火,未曾彻底熄灭。
张角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到了他这等境界,自然能分辨言语真伪。
眼前这年轻人,竟是真的对他抱有推崇之意,这倒是稀奇。
想他张角,在官方史书与主流道门记载中,多是妖道,祸乱之源的形象,历代帝王岂容他有正面评价?
以至于在后来成体系的道教神谱中,他几乎成了被刻意遗忘和抹去的存在。
“你这小子,莫不是在刻意奉承于贫道?”张角似笑非笑,“须知天下予我之评,莫过于妖道二字。”
罗林没有辩解,只是目光坦然。
张角也不再纠结于此:“孩子,你可知,贫道为何独独选中了你?”
罗林摇了摇头,他确实不解,以张角能在此地留下如此强横意识的手段,其本体恐怕早已超脱此界,成就难以想象。
什么样的天才俊杰未曾见过,为何会看上他?
而且外界也确实从未听说过张角有完整的道统传承留下。
张角的目光仿佛能洞穿虚空,看透罗林的来历根脚,缓缓开口道:
“原因很简单,因为你是异数,一个并非诞生于此方世界既定命运长河中的异数。
贫道想在你身上,赌一把,赌你能否为这沉疴积重、痛苦呻吟的世界,带来真正的变局。”
此言一出,罗林心头剧震,瞳孔微缩,但随即又迅速平静下来。
果然,在真正的大能眼中,穿越者的身份并非毫无痕迹。
想想也是,若真有穿越者跑到老子,庄子面前卖弄,恐怕一眼就会被看穿虚实。
张角继续说道,语气中带着对苍生的悲泯:
“虽贫道已不在此界,然仍能感应到此方天地的痛苦,民怨如沸,天道有缺。
故,贫道需要一个异数,一个不在既定命轨之中,能够打破僵局之人,来传承黄天之意志,救万民于水火,革鼎这腐朽之世。
人道有难,黄天救世,仙路断绝,吾当续之!”
张角目光如炬,直视罗林灵魂:“孩子,黄天的传承,背负着莫大因果与凶险,你,敢接吗?”
顿了顿又补充道:
“当然,一切全凭你本心决择,若不愿,此刻便可送你回太虚万法殿。
殿中万般传承,自有与你有缘之法,你可自取之,贫道绝不强求。”
说完,张角便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品着不知何时出现在石桌上的清茶,等待着面前年轻人的决断。
凉亭内一片寂静,唯有亭外云海舒卷,时光仿佛在此刻放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