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豫亲王府。
多铎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紫檀木太师椅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光滑的扶手。
他刚处理完江宁织造的一桩贪墨案，心情算不得好，也算不得坏。
江南的繁华与柔顺，渐渐磨平了些许他骨子里的暴戾，但那份属于征服者的傲慢和不容置疑的权威，却早已浸入骨髓。
幕僚哈什塔躬身进来，手里捧着一份加急文书，脸色有些凝重。
“王爷，浙东急报。”
多铎眼皮都未抬一下，懒洋洋地“恩”了一声。
浙东？无非又是些疥癣之疾，零星的反抗，他听得多了。
哈什塔咽了口唾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斗：“是……是关于陈锦将军的败报，以及……一股自称‘镇清军’的逆匪。”
“陈锦？”多铎终于有了点兴趣，嘴角扯起一丝嘲讽的弧度，“那个在浙江剿匪多年的老油条？又栽在哪个山沟沟里了？斩获几何？损兵多少？”他以为不过是寻常的失利。
哈什塔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念道：“回王爷，陈锦将军所部三千馀人，于石梁镇外遭逆匪‘镇清军’主力伏击，大败……损兵折将过半，粮草辎重尽失，连……连帅旗都被夺了，陈将军本人也被逆匪所斩杀。”
“什么？！”多铎猛地坐直了身子，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三千大军，被一群泥腿子伏击，还败得如此之惨？陈锦是干什么吃的！”他一把夺过哈什塔手中的文书，快速浏览起来。
越看，他的脸色越是阴沉。
文书上不仅详述了陈锦的败绩，更提到了这股“镇清军”的不同寻常——装备不算精良，但战术刁钻，士气高昂，尤其是指挥者，似乎颇懂兵法。这已经超出了普通流寇的范畴。
然而，真正让他勃然变色的，是文书的最后部分。
“……该股逆匪，自号‘镇清’，其首领名陈阳，年约二十，悍勇异常……然，其军中竟拥立一朱明宗室女子，自称秦王之后，婉清郡主，以为监军，四处张贴檄文，蛊惑人心，言‘驱除挞虏，恢复中华’……现已攻占青田、缙云、仙居三县，扼守险要，声势颇大，浙东震动……”
“砰！”
多铎一拳狠狠砸在桌案上，震得茶盏跳起，名贵的景德镇瓷器摔在地上，碎片四溅。
“朱明馀孽！郡主监军！镇清军！好！好得很！”多铎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彻骨的寒意，整个书房的气温仿佛都骤降了几分。
哈什塔吓得大气不敢出，深深低下头去。
多铎胸膛起伏，眼中杀意沸腾。
他不在乎死多少绿营兵，甚至陈锦的死活他也不甚关心。
但“朱明宗室”这四个字，深深刺痛了他的神经。清廷入关已久，但江南之地，反清复明的暗流从未真正平息。
一个活着的、被拥立的朱明宗室，其像征意义和号召力，远非一般义军首领可比。这不再是简单的匪患，这是政治上的公然挑衅，是对大清统治合法性的直接挑战！
“陈锦无能，丧师辱国。”多铎厉声喝道，“传令！陈锦，剿匪不力，贻误军机，着即革去身上所有官职，家眷送于披甲人为奴。”
“嗻！”
“还有，”多铎站起身，走到巨大的江南舆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浙东的位置，“命平南将军哈哈木，速率本部镶红旗精锐两千，再节制金华、处州、台州三府绿营，凑足两万兵马，给本王踏平这群不知死活的逆贼，那个陈阳，还有那个伪郡主，本王要活的……不，本王要他们的人头，还有那面‘镇清’的破旗，一并给本王取来，本王要挂在南京城头，让所有人都看看，反抗大清的下场！”
他顿了顿，补充道：“告诉哈哈木，此战，许胜不许败，若再让这股逆匪坐大，提头来见！”
“嗻！奴才这就去拟旨！”哈什塔连忙应下，匆匆退了出去。
书房内，多铎独自一人，凝视着地图上那片被标注出来的“匪区”，眼神阴鸷。
他仿佛已经看到，八旗铁蹄如何碾碎那些不自量力的反抗者，看到那颗所谓的“郡主”头颅，如何被悬挂示众。
江南的柔风细雨，似乎也吹不散这位亲王心中升起的凛冽杀机。
就在多铎震怒调兵的同时，浙东，青田县，却是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镇清军连克三县、拥立明裔郡主、大败清军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浙东乃至更远的抗清势力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青田县原县衙，如今的大都督府，门前车马络绎不绝。
不断有来自各地、打扮各异的人前来投奔或连络。
他们有的衣衫褴缕，面带菜色，是挣扎求存的小股义军；
有的则穿着稍显体面的长衫，是心怀故明的士人；
甚至还有操着闽南口音、皮肤黝黑的海商模样的人，显然是来自海上郑成功、张名振势力的使者。
府内，议事大堂。
陈阳端坐主位，身姿挺拔，面容沉静，但眉宇间却比几个月前多了几分挥之不去的威严。
卢龙之坐在他左下首，腰背挺直如松，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堂内形形色色的人物。
他心中既有欣慰——局面比预想中打开得更快，也有深深的忧虑——队伍庞杂，良莠不齐，隐患极大。
他默默观察着每一个新来者的神态举止，在心中评估着他们的能力和忠诚。
顾炎武坐在右下首，面前堆满了文书帐册。
他时而与身旁的沉文渊、李寄低声商议，时而提笔疾书，安排着钱粮调配、户籍登记、官吏派遣等千头万绪的事务。
额头上已见细密的汗珠，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他看到了实践自己经世致用理想的舞台，但也深感责任重大，尤其是在资源如此紧张的情况下。
朱婉清坐在陈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