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安置,是全国所有返城知青都盯着的大事儿,关系到他们后半辈子的饭碗和命运。
在1979年,普通老百姓几乎没有“跳槽”这个概念,国家给分配了工作,基本就意味着你要在这个岗位上干到退休,除非发生天大的变故。
这跟后世那种一年换几份工作,在不同行业反复横跳的情况完全是两码事。
“知秋,我都听说了,”王卫东收起玩笑的表情,语气认真了些,“你把街道给的安置工作给拒了?真的假的?”
林知秋点了点头,神色平静:“恩,是有这么回事。”
王卫东立刻朝他竖起一个大拇指,脸上满是佩服:
“牛逼!干得漂亮!真不愧是咱们燕京爷们儿,有尿性!要换了我,我也得这么干!让一大老爷们去掏大粪?这不是寒碜人嘛!咱丢不起那人!”
他说话带着一股子江湖气,爱憎分明。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今儿个我跟大刘路过胡同口,听见那帮老娘们在那儿嚼你舌根子,说什么你不识抬举、眼高手低,被我当场就给呲了一顿!妈的,那帮长舌妇,一天天正事没有,就知道在背后搬弄是非!”
林知秋看着王卫东那愤愤不平的样子,心里有些感动,又觉得有点好笑。
他摆摆手,一脸无所谓地说:“行了卫东,跟她们计较什么?嘴长在她们身上,爱说就说去呗。我都懒得搭理。”
几人又东拉西扯地闲聊了一阵,话题总绕不开未来的出路。
王卫东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问林知秋:“狗蛋,那你接下来真就打算在家闭门修炼,一条道走到黑,非得考大学了?”
林知秋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但也懒得纠正他了,点了点头:
“工作已经让我给拒了,现在可不就剩下考大学这一条路了嘛?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王卫东听了,眼珠子转了转,脸上露出一种神秘兮兮的表情,声音压得更低了:
“哎,我说……你们听说过改革开放不?”
林知秋心里一动:“咋了?广播里天天喊,谁不知道啊?你问这个干啥?”
王卫东一下子来了精神,身体往前倾,绘声绘色地说:
“我琢磨着,要是街道给我分的工作不咋地,什么糊纸盒、看大门之类的,爷还不伺候了呢!我打算,南下去沿海那边闯荡闯荡!”
他越说越兴奋:“我看了报纸,国家要在南边搞什么‘经济特区’!说是鼓励大家搞活经济,做买卖!你们想想,在工厂里拧一辈子螺丝,一个月挣那三四十块死工资,有啥劲?要做,就做买卖!那才能挣大钱!”
这话一出口,林知秋不由得对眼前这个从小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发小刮目相看。
在1979年,绝大多数人还削尖了脑袋想往国营厂里钻,求一个铁饭碗的时候,王卫东居然能有这样超前的想法,敢去做生意,这眼光和胆魄,确实不一般!
林知秋故意顺着他的话问:“你真打定主意要这么干?”
王卫东大手一挥,带着点江湖豪气:“现在就是个想法!具体咋干,还得再看看风向!不过这事儿你可千万别给我说出去,尤其是我爸我妈!他们要知道了,非得把我腿打断,捆家里不可!”
这年头,放弃国家分配去做个体户,在很多人眼里跟不务正业、投机倒把差不多。
林知秋郑重地点点头:“放心,我嘴严实着呢。”
接着,林知秋结合自己脑子里对未来的先知,以及现在报纸上已经公布的政策,给王卫东分析了未来的经济走势和社会可能发生的变化。
他没说得太透彻,只是点出政策放开是大势所趋,商品流通会越来越活跃,个人确实有机会。
王卫东听得两眼放光,频频点头,激动地一拍大腿:“狗蛋!可以啊你!听你这么一说,你也很看好这条路子?”
他一激动,又把外号喊出来了。
“麻杆!”林知秋没好气地回敬他的外号,“你能不能别提狗蛋这茬了?我这光辉形象还要不要了?”
王卫东哈哈一笑,用拳头轻捶了一下林知秋的肩膀:“行行行,以后不提了!那你以后也别叫我麻杆了,咱俩扯平!”
笑过之后,王卫东又追问林知秋对具体方向的看法。
林知秋想了想,还是给他泼了点冷水,劝他谨慎:
“麻杆,这事儿急不得。政策从上到下推行需要时间,中间肯定有反复。就算你真想干,我估摸着,至少也得等个两三年,风向彻底稳了再说。现在冒头,容易当典型。”
王卫东虽然性子急,但不是听不进劝的人,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成,我听你的,再观望观望。”
他突然又热切地看向林知秋:“狗……知秋,要不你也别考那劳什子大学了!等时候到了,咱兄弟俩一起南下!凭咱俩的脑子,肯定能混出个人样来!到时候,看谁还敢瞧不起咱!”
林知秋笑了笑,没有直接拒绝。
他知道王卫东是一片好心,也是真看得起他,但他心里有自己的规划。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现在啊,首要目标还是考大学。多条路总不是坏事。”
他清楚,就算自己有先知先觉,在八十年代初下海经商,也绝非易事。
那时候治安环境、商业规则都不完善,机遇背后是巨大的风险,多少人在改革浪潮里扑腾几下就没了踪影。
如果有更稳妥的路,他并不想一开始就赤手空拳地跳进商海里去搏杀。
王卫东见劝不动他,又把目光转向一直默默听着的大刘:“大刘,你呢?到时候我要真出去了,你来投奔我不?就你这老实性子,在厂里还不得被人欺负死?”
大刘挠了挠头,憨厚地笑了笑:“我……我还是算了吧。我脑子笨,嘴也笨,别……别给你拖后腿了。有个安稳工作就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