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莉怔在原地,所有的恼怒和防御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着他眼中那片平静而深邃的,仿佛能容纳她所有混乱和不堪的海洋,一时间,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长时间的沉默在画室里蔓延。雪莉的目光从李贤宇脸上移开,重新投向那幅画,眼神复杂。
“呵……”
她忽然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带着些许自嘲。
“作家先生,你知不知道,有时候太过聪明,会很惹人厌烦。”
但李贤宇没有接话,只是依旧用那种眼神看着她。
这让她积蓄起来的一点怒气象是打在了棉花上。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画作前,伸手轻轻触摸着画布上那些狰狞的黑色线条。
“它们……确实是从里面长出来的。像藤蔓,也象水草,缠着你,往下拉。有时候我觉得,快要喘不过气了。”
她从画作前转过身,背对着他,肩膀微微塌下,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画画的时候……会好一点。好象把那些黑色的东西一点点挤出来,涂在画布上,自己就能轻松几分钟。
你说得对,那是在确认……我还活着,还在挣扎,还没有完全沉下去。”
雪莉停顿了片刻,没有听到回应。
她重新转过身,看向李贤宇,嘴角扯起一个带着刺的弧度。
“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看到这样的我,你还想要追求吗?
一个在所有人看来……都精神不太正常的女人。”
李贤宇深深地望进她的眼睛,那里面有自弃,有试探,也有着连她自己都可能未曾察觉的期待。
他没有用语言回答,而是做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举动。
他越过她,走到画架前,从旁边的调色板上捡起一支蘸着些许白色颜料的小号画笔。
在雪莉惊讶的注视下,在那片浓稠的,被黑色荆棘紧紧束缚的深红与靛蓝中央,那个挣扎的模糊轮廓旁边,点上了一笔。
那一小点的白色,像黑暗中突然亮起的一颗微小的星,又象绝望的茧上被啄开的一个透气孔,宣告着另一种存在的可能。
“话语往往是苍白的。”
李贤宇这时才开口。
“尤其是此刻。任何甜言蜜语,听起来都象是轻飘飘的安慰,甚至是别有用心的欺骗。
如果我现在对琉璃小姐说‘我喜欢你,无论你什么样’,那太轻易了。”
雪莉怔怔地看着画布上那一点突兀的白,又看向他。
“我想……”
李贤宇放下画笔,目光回望她。
“我们可以再浪漫一点。”
他侧过头,示意她看向窗外。
夕阳已经沉下大半,天际弥漫着晚霞,将房间染上橘红色。
晚风通过敞开的窗户吹进来,拂动了她额前的碎发。
“你看,日落,晚风,”他轻声书着,目光重新落回她脸上。
“吃饭,见面,聊天……许许多多平凡普通的事情。”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淅地说道:
“我都想,和琉璃小姐在一起。”
这不是一句直接的表白,却比任何热烈的告白都更有力量。
他接纳的不是一个抽象的,需要被拯救的悲剧女主角,而是想要和她一起度过日常时光,名为“琉璃”的她。
雪莉站在原地,感觉心脏被一种酸涩而温暖的情绪紧紧包裹。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着他在她的黑暗中点下的那颗星,听着他描绘的那个看似简单却对她遥不可及的“日常”。
一时之间,竟忘了该如何回应。
……
挂钟的报时声打破了画室里的氛围。
雪莉象是被惊醒,收敛了脸上所有外露的情绪。
她歪着头,探究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李贤宇,嘴角扬起带着点狡黠的弧度。
她重复了昨晚在居酒屋的问题,语气里充满了不信。
李贤宇无奈地摇摇头,态度坦诚。
“总让我觉得你象个经验丰富的‘玩家’呢~就是那种,很会骗小姑娘的坏男人。”
她故意用夸张的语气说道,然后引用了一句不知道从哪里看来的话。
“‘若她涉世未深,就带她看尽人间繁华;若她心已沧桑,就带她坐旋转木马。’
我说得没错吧?作家先生现在,是想带我去坐旋转木马吗?”
李贤宇看着她又变回这副伪装起来,用调侃来保持距离的模样,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内。”他顺从地点点头,配合着她的“剧本”。
“总结得很到位,琉璃小姐。所以我刚才也说了,有些话确实很苍白。”
“所以。”雪莉顺势接过话头,伸手指了指刚才那幅被添加了一笔“希望”的画。
“作家先生,你未经允许,‘破坏’了我的画,是不是应该赔偿?”
“当然,”李贤宇从善如流,“琉璃小姐想要什么赔偿?”
雪莉扬起下巴,像只骄傲的猫咪,指向画室后方那个开放式的小厨房。
“我饿了。但是不想换衣服,也不想出去吃饭,更不想点外卖。”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所以,作家先生,你会做饭吗?”
这是一个带着点叼难,又夹杂着些许期待要求。
她在试探,试探他的耐心,也试探他“共同经历日常”的承诺是否是真的。
李贤宇看着那个干净但显然不常开火的小厨房,里面基本的厨具倒是齐全。
他挽起衬衫的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语气带着令人安心的笃定。
“虽然可能比不上餐厅,但应该不至于让琉璃小姐饿肚子,或者……食物中毒。”
他甚至还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厨房,可以借我用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