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力。
李肆立刻趋前两步,将铜管恭敬地放在徐天掌心,随即又悄无声息地退回到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徐天熟练地用小指上锋利的玉甲划开火漆,拧开铜管,抽出一卷薄如蝉翼的密写纸。他将其凑近烛火,烘烤片刻,一行行细密的墨色字迹如同变戏法般清晰地浮现出来。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纸面。
“……王审知殿前斩劝降臣……郑彦华、陈光嗣、林硕等纠集死士逾三百,寅时袭西华门……王延钧率亲卫阻截……双方血战于内庭……死伤狼藉……郑彦华毙于乱弩……余者溃散……王宫大火,延及养心殿侧殿……”
字字惊心,句句喋血。福州城内那场惨烈而荒谬的宫廷叛乱与镇压,透过冰冷的文字,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看着看着,徐天脸上的线条一点点松弛下来。起初是嘴角难以抑制地向上牵动,接着是肩膀微微的耸动。终于,一声短促而畅快的笑声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
“哈!”
这笑声在空旷寂静的承晖堂内显得格外清晰。他索性不再压抑,身体向后靠进宽大的椅背,胸膛起伏,低沉而浑厚的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最后竟至放声大笑!
“哈哈哈……好!好一个闽王!好一群忠臣!” 笑声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讽与快意。他拍了一下扶手,又重重拍了一下,“好一个‘共存亡’!孤的大军尚未兵临城下,尔等倒先自己杀了个血流成河!精彩!着实精彩!”
他笑得几乎要流出眼泪,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滑稽也最省力的戏剧。烛火被他笑声带起的气流搅动,疯狂地跳跃着,将他的影子在身后高大的书架上拉得忽长忽短,扭曲舞动,如同张牙舞爪的魔神。
笑声渐歇,徐天抬手,用指腹随意地抹了一下眼角笑出的湿润。他再次看向手中那份染着无形血色的密报,眼中的笑意迅速冷却、沉淀,最终凝结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闪烁着冷酷而精准的算计光芒。
“自毁长城,天助我也。” 他低声自语,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针。
他猛地坐直身体,方才的慵懒一扫而空,整个人的气势如同出鞘的绝世凶刃,锋芒毕露!他一把抓过案头那支特制的紫毫硬笔,笔锋饱蘸浓墨,在一张空白的、印有狻猊暗纹的王令笺纸上,龙飞凤舞地疾书起来。笔走龙蛇,力透纸背,带着一股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征闽行营招讨使徐忠:”
“闽都自溃,王庭喋血,火焚宫阙,此天亡王氏之兆!战机稍纵即逝,岂容片刻蹉跎?”
“着尔即刻尽起楼船之锐,扬雷火之帆,昼夜兼程,直捣福州!三日内,孤要看到闽王宫门,为朕洞开!”
“破城之后,负隅者尽屠!然闽王王审知及其直系血脉,务必生擒活捉,押解广陵!孤,另有‘厚赐’!”
“此令,十万火急!延误者,军法从事!”
最后一个“徐天”的落款签押,写得如刀劈斧凿,带着雷霆万钧之势。
写罢,他看也不看,将墨迹淋漓的王令向前一推。
“李肆!”
阴影中的老内侍如同鬼魅般应声而出:“老奴在。”
“即刻启用‘飞鹞’,八百里加急!将此令,送达徐忠帅舰!” 徐天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半分置疑。
“遵旨!” 李肆双手捧起那仿佛还带着主人杀伐之气的王令,深深一躬,迅速转身,无声而迅疾地消失在殿外的黑暗之中。
承晖堂内再次恢复了寂静。唯有烛火,还在不安地跳跃着,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徐天缓缓起身,负手踱到敞开的雕花长窗前。广陵城的万千灯火在脚下铺展,更远处,是沉沉睡去的浩渺长江,以及长江之外,那即将被战火彻底点燃的东南大地。
夜风带着江水的微腥扑面而来,吹动他玄色的袍袖。他微微眯起眼,眺望着东南方向那片被沉沉夜色笼罩的虚空。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而锋利的弧度。
案头烛火猛地一跳,爆出一个明亮的灯花。那跳跃的光,清晰地映在他幽深的瞳孔深处,仿佛两簇永不熄灭的、燃烧着征服欲望的冰焰。
三日后,福州。这个念头在他心中无声滚动,带着铁与血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