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李公公才小心翼翼地上前,低声道:“陛下,王后殿下一路辛苦,不如先入宫歇息?”
朱友贞这才回过神,擦了擦眼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是,阿姐,快随我入宫。”他说着,伸手想去扶朱清珞,可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他想起自己如今是“待亡之君”,而阿姐是“敌国王后”,这一扶,竟不知是僭越还是亲近。
朱清珞看在眼里,心中更疼,主动上前一步,挽住他的胳膊:“走吧,弟弟,我也想看看宫里的变化。”
入宫的路不长,却走得格外慢。朱清珞看着熟悉的宫苑,御花园的莲池还在,只是池水浑浊,没了当年的清澈;长廊上的彩绘也剥落了,露出里面的木色;连路边的柳树,都显得蔫蔫的,叶子上蒙着一层灰尘。
“去年冬天,宫里的炭火不够,好多宫女太监都冻病了。”朱友贞轻声说道,声音里满是无奈,“段凝说要在河上设防,把宫里的炭火都调去了军营,结果……结果他还是败了。”
朱清珞没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到了养心殿,朱友贞屏退了所有人,连李公公都被他赶到了殿外。
殿门刚关上,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抱住朱清珞的腿,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放声痛哭:“阿姐!朕……朕对不起父皇!大梁的江山,竟要断送在我手里!”
朱清珞连忙弯腰去扶他,手指触到他的龙袍,只觉得冰凉这龙袍看着华丽,却薄薄一层,连保暖都做不到。
“陛下,快起来,地上凉。”她用力拉他,可朱友贞哭得浑身发抖,怎么也不肯起来。
“朕起不来!”朱友贞的哭声嘶哑,泪水浸透了她的裙摆,“父皇当年弑昭宗、建大梁,何等威风!他说要让朱家的江山传千世万世,可到了我这里!朕是亡国之君!是朱家的罪人!”
朱清珞蹲下身,轻轻拍着他的背,自己的眼泪也忍不住落了下来:“世事如此,非你之过。这乱世之中,能保全性命已是万幸。你看那李克用等人,哪个不是雄才大略,可他们不也是冢中枯骨?不是你无能,是时势如此。”
“可朕不想做亡国之君!”朱友贞猛地抬起头,眼底满是绝望,“阿姐,你知道吗?昨夜我梦见父皇了,他指着我的鼻子骂,说我丢了他的江山,说我没脸见朱家的列祖列宗!我不想在史书上留下千古骂名,我不想后人提起我,就说‘朱友贞,昏庸无能,丧权辱国’!”
他紧紧抓住朱清珞的手,指甲几乎嵌进她的肉里:“阿姐,你帮帮我!你是徐天的王后,他听你的话!你跟他说,就说我是为了免去百姓战火,才主动禅让的!不是他打下来的,是我让给他的!给我留些颜面,给朱家留些体面,好不好?”
朱清珞看着弟弟哀求的眼神,心中五味杂陈。
她深知徐天的脾气徐天是草莽出身,最恨的就是这种“败军之君还想讨价还价”的行径,当年他攻破寿州时,守将负隅顽抗,最后被他斩了首级,悬在城门上示众。
可眼前的人,是她的亲弟弟,是朱家仅存的血脉,她怎能眼睁睁看着他身败名裂?
她沉默了良久,殿内只有朱友贞压抑的抽泣声。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地上,形成一道道光斑,却照不进这满是绝望的殿内。
“好。”终于,朱清珞轻叹一声,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坚定,“我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我,禅让之后,就安心做个安乐公,搬到江南去,不要再管朝堂之事,不要再再生事端。朱家的血脉,不能断在你手里。”
朱友贞如蒙大赦,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拍身上的灰尘,对着朱清珞连连作揖:“朕……我答应!我什么都答应!只要不做亡国之君,只要能保住朱家的体面,让我去江南也好,去岭南也好,我都愿意!”
姐弟二人坐在殿内的长椅上,开始商议禅让的细节。
朱友贞说,禅让诏书要他亲笔写,这样才显得“真心实意”;禅让大典要在南郊的圜丘举行,那是大梁皇帝祭天的地方,在那里禅让,才算“顺应天命”;还有,他要保留“大梁天子”的仪仗,直到禅让那天,之后再换成“安乐公”的服饰。
朱清珞一一答应,只是提醒他:“徐天最看重的是‘民心’,你在诏书上要多写些‘为百姓免战火’的话,不要提‘朱家体面’,这样他才会高兴。还有,宫里的嫔妃、宗室,你要安抚好,徐天说了,只要他们归顺,都会妥善安置,不会加害。”
朱友贞连连点头,像是个听话的学生。
他还拉着朱清珞,说了很多小时候的事说他第一次骑马摔下来,是阿姐把他扶起来;说他第一次上朝紧张,是阿姐偷偷塞给他一块糖;说他大婚那天,阿姐哭着对他说“以后要做个好皇帝”。说着说着,他又哭了,这次的眼泪里,有怀念,有愧疚,还有一丝释然。
不知不觉,已到了傍晚。
夕阳透过窗棂,把殿内的影子拉得很长。朱清珞起身,说道:“陛下,我该走了,徐天还在城外等我。”
朱友贞愣住了,连忙挽留:“阿姐,天都黑了,城门早就关了,你今晚就在宫里住下,明日我亲自送你出城。宫里还留着你当年的寝殿,陈设都没变,云裳还能帮你收拾收拾。”
“不了。”朱清珞摇摇头,眼神坚定,“徐天在城外肯定很担心,我若滞留,他恐生变故。你放心,我明日会让徐天派使者来,和你商议禅让大典的具体事宜。”
朱友贞见她坚持,也不再挽留,只是让李公公去安排车驾,又亲自送她到宣德门。
看着朱清珞的安车消失在暮色中,他才缓缓转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