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注而充满蓬勃生命力的鲜活身影,竟让他那颗早已修炼得如同古井的心湖,泛起了一丝连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细微却无比清晰的波澜。
这陌生的失控感,让他心生警觉。
沈忘忧骤然转身,白色衣袖在空气中拂过一个略显匆促的弧度,身影已重新回到了主屋廊下的阴影里,背影依旧挺拔孤峭,仿佛与这暖融融的春意格格不入。
唯有他自己知晓,方才那一瞬间因靠近而生的、细微的心绪不宁,是何等的陌生,又何等的……不容于他的道。
院中,苏泓又独自练习了片刻,感觉对软索的控制,尤其是发力之初那种“引导”而非“硬推”的感觉,确实有了新的体会,虽然远未纯熟,但路径已然明晰。他停下动作,用袖子随意擦了擦额角与鼻尖沁出的汗珠,走到廊下的水缸边,拿起木瓢舀了半瓢清冽的泉水,仰头喝了几口。
清凉的泉水润过喉咙,驱散了练习带来的燥热。他看向依旧静立窗边、仿佛在欣赏窗外景色的沈忘忧,想起刚才那立竿见影的指导,觉得应该表达感谢,同时也想确认一下自己的理解是否正确。
“老师,”他开口,声音因方才的练习还带着一丝轻微的喘息,“刚才那样发力,借助内息旋转送出,是不是更接近您之前演示的‘劲’的感觉?不只是依靠手臂肌肉的收缩力量。”
沈忘忧的身形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并未回头,声音透过窗棂传来,比平时更显低沉,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压抑:
“形似三分,神未至。内息运转与肌体发力的配合仍显刻意,未能达到圆融贯通、随心而发的自然境地。”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终究还是补充了一句,语气稍稍放缓:
“然……方向无误,找到了一丝气力相合的雏形。勤加练习,细心体会,自有水到渠成之日。”
“明白了。”苏泓得到确认,点了点头。他放下水瓢,继续思索着刚才那种“引导”而非“抗拒”的发力感觉,这似乎是一种更高效、更符合能量传递逻辑的运用方式。他又问道,带着他一贯的求知欲:“老师,若我想更快地掌握‘劲’的运用精髓,除了反复练习腕力与内息的配合,是否还有其他需要特别注意的方面?比如,对兵器本身材质、特性的理解,是否会有所助益?”
沈忘忧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苏泓认真求教的脸上,那双眼睛清澈见底,映着庭院的春光,只有对知识与技巧的纯粹探寻,不见半分杂质。苏泓坦然地迎着他的视线,问题直接而明确。
他看到老师沉默了片刻,那深邃的眼眸中似乎有什么情绪极快地闪过,快得让他无法捕捉。半晌,沈忘忧才开口道,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清冷,却似乎比以往多了一点难以言喻的东西:
“器为手足之延伸,心方为运用之主宰。何时你能忘了手中所持是木剑还是软索,眼中不再有‘器’之分别,心中只余‘意’之所向与‘劲’之所往,方算初窥门径。”
这话带着些许玄奥的意味,但苏泓觉得似乎触摸到了那层道理的边缘——就像使用任何高效工具,其最高境界便是人器一体,忘记工具本身的存在形骸,只专注于要达成的核心目标与最优路径。他将这句话默默记下,准备在后续的练习中慢慢体会、印证。“谢谢老师指点,我会仔细体会。”
山风拂过庭院,带着暮春特有的暖意与草木清香,卷起几片残存的海棠落樱,掠过沈忘忧静立如松的白色身影,也轻拂过苏泓汗湿后愈发显得乌黑与绯红交织的额发。
春涧喧闹,心澜已生,无声无息,却悄然浸润着孤峰之上的静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