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心头巨石轰然落地,随即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赏与……某种灼热的悸动。他狂笑一声,仿佛要将方才的担忧与焦躁尽数宣泄而出,刀势更加狂暴猛烈,如同发泄般将面前之敌斩得人仰马翻,血光迸溅。
楼临风见危机解除,前冲的身形骤然顿住,手腕一抖,那柄寒光凛冽的软剑如灵蛇般重新缠绕回腰间,隐于锦袍之下,仿佛从未出现。
他脸上那玉石俱焚般的冷厉之色稍敛,但眼神深处那抹被至亲背叛、逼到绝境后泛起的寒意,却未曾完全消退。他看向苏泓的目光,复杂中更添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同病相怜般的意味。
在这无情的大漠与冷酷的倾轧中,他们都不得不撕下平日的伪装,展露隐藏的、用以自保甚至反击的另一面。
经此一阻,侧翼危机彻底解除。
正面战场,在赫连轻侯的狂猛冲击与顾宗峙沉稳如山的指挥下,也渐渐稳住阵脚,开始反击。
银柳死士虽然精锐,但毕竟长途奔袭,人马疲惫,又见侧翼突袭失败,领头者诡异伏诛,士气不免受挫,攻势渐缓。
残阳终于彻底沉入地平线,最后一抹挣扎的余晖将天地染成一片沉寂的暗紫色。
当最后一名银柳死士在赫连轻侯毫不留情的刀下授首,震天的喊杀声渐渐平息,终至虚无。
沙漠重归死寂,只留下满地狼藉扭曲的尸体、风中传来的濒死呻吟,和浓重得化不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沉沉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
人们瘫坐在冰冷的沙地上,连庆幸劫后余生的力气都已耗尽,只剩下麻木的空洞与深入骨髓的疲惫。
顾宗峙走到苏泓面前,魁梧的身躯在渐浓的暮色中投下巨大的阴影,带着无形的压迫感。他目光如炬,仔细地、毫不掩饰地打量着眼前这青衣依旧相对整洁、神色依旧平静无波的少年,仿佛要将他从外到里,看个透彻明白。
“苏少侠,”顾宗峙开口,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与欣赏,“好身手,好胆识!更难得的是这份临危不乱的定力!顾某行走江湖多年,如你这般年纪,便有如此能耐与心性者,实属凤毛麟角。”
他的赞誉发自内心,带着武林盟主的识人之明与惜才之意。
苏泓抬眸看他,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在旁人看来足以光耀门楣的赞誉,脸上并无半分得色或谦逊,只是依着基本礼节,平静回应,如同陈述一个客观事实:“顾盟主过誉。侥幸而已。”
顾宗峙看着他清澈见底、映不出半分虚荣与波澜的眼睛,心中感慨与探究之意更甚。他正欲再言,赫连轻侯却已提着仍在滴血的长刀走了过来,大大咧咧地往苏泓身边一站,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意味,咧嘴笑道,打破了略显沉凝的气氛:
“顾大盟主,夸也夸完了,这天可都黑透了,星子都快出来了。是不是该赶紧找个背风的地方,让大家伙儿喘口匀实气,包扎包扎伤口?难不成真要在这死人堆里,伴着这群孤魂野鬼过夜?”
顾宗峙被打断,也不着恼,只是深深看了苏泓一眼,那目光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模样刻入脑海,随即转身,洪声指挥起众人清理战场,救治伤患,准备寻觅宿营之地。
夜色如墨,迅速笼罩了整个大漠,气温骤降。
篝火艰难地燃起,跳动的火焰驱散了些许寒意与令人不安的黑暗,在幸存者疲惫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苏泓独自坐在远离人群喧嚣的一处矮沙坡上,依旧拿着一块干净的软布,细致地擦拭着索红铃暗红绫身上那并不存在的灰尘与血渍。
赫连轻侯拎着一个酒囊凑过来,挨着他坐下,递过水囊,看着他被跳跃火光映照得愈发精致、却也愈发清冷的侧脸轮廓,忽然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不那么戏谑的认真:
“喂,刚才……多谢了。”
他指的,自然是苏泓化解侧翼危机,间接替他解了被前后夹击之围的事。
苏泓接过水囊,拔开塞子,依言饮了一口清水,闻言侧过头看向他,眼中带着一丝纯粹的、不加掩饰的不解:“谢什么?”
他的眼神干净剔透,是真的不明白赫连轻侯为何突然道谢。
在苏泓看来,自己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基于当下最危急的情境,做出的最合理、最高效的反应与选择,是维持这支临时队伍存续下去的必要环节,如同呼吸饮水般自然,与任何个人无关,自然也无需特定对象的感谢。
赫连轻侯看着他这理所当然的、全无心机的茫然,怔了半晌,喉结滚动了一下,忽然仰头狠狠灌了一大口辛辣的烧刀子,烈酒灼烧着喉咙与胸膛,却似乎压不住心头那股愈发炽热、也愈发无处着力的躁动与无奈。
他抬起头,望着沙漠夜空那格外璀璨、仿佛触手可及的浩瀚星河,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
“真是……败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