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对儿子是同这件事始终耿耿于怀,却仍故意要人去触碰这禁忌。如果江陆野此此真的携男伴露面,哪怕仅是无稽的流言,也足以成为最后一根稻草,压垮江陆野和江父之间就薄如蝉翼的亲情关系。
毕竟在江父江母心中,江陆野始终是那个骤然闯入、打破他们十数年平静幸福的局外人。江陆野身体里流淌的血,终究不及他们亲手抚养长大的江叙白与江景行——那般珍贵。
总好过一个人孤零零的,让爸爸和妈妈看了伤心。江叙白继续假惺惺地补充,仿佛真心为江陆野着想,他们最近可还在操心,想着给你介绍个可心的对象呢,可惜……他意味深长地停顿,目光扫过江陆野冷硬的脸庞,那未尽之语里满是可惜你根本不配的鄙夷。
江景行闻言,并未阻止江叙白这番挑衅。他目光掠过对方时,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又迅速拉平,转向江陆野时已恢复一贯的沉稳,语气却是命令式:父亲希望全家到场。别让长辈失望。
说完,他便不再给江陆野任何回应的机会,揽着江叙白,如同保护着易碎的艺术品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将一室冰冷的尴尬和恶意留给了身后的人。
妈的!这对狗男男!真他妈欺人太甚!黑子气得额头青筋暴跳,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几乎要控制不住冲上去理论。
江陆野站在原地,如同一尊紧绷的雕塑,下颌线锋利得能割伤人。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过了好几秒,那泛白的指节才极其缓慢地松开。他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气,将那翻涌的怒火与屈辱死死压在冰封的表象之下。
他侧过头,对陆过和黑子吐出这个字,声音低沉沙哑,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碾磨出来。
三人转身,毫不留恋地向展厅外走去。
陆过沉默地跟在江陆野身后半步之遥,这个距离既能表示跟随,又不会过度侵入对方此刻显然需要空间的领域。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边男人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混合着愤怒、屈辱和孤独的冰冷气息,这气息几乎凝成实质,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出了艺术馆,傍晚微凉的风带着城市的气息迎面吹来,稍稍驱散了方才那令人窒息的粘稠感。
江陆野在台阶下停住脚步,没有立刻上车。他背对着灯火通明艺术馆,从西装内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细长的香烟叼在唇间,金属打火机发出清脆的声,亮起一簇幽蓝的火苗。
在渐浓的暮色中,江陆野深深吸了一口,灰白色的烟雾在空气里缭绕散开,模糊了他侧脸轮廓。
他沉默地抽了几口烟,然后侧过身,目光穿过稀薄的烟雾,落在陆过身上。那眼神里的冰寒未退,但似乎多了些复杂难辨的东西,一丝不易察觉的歉疚,或许还有……连他自己都未曾明晓、在这个青年身边才能获得的短暂安宁。
今天……江陆野开口,声音比刚才缓和了些,但仍带着被烟草熏燎过的沙哑,抱歉。他顿了顿,像是很难组织语言,浓密的睫毛低垂,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但最终还是继续道,声音低沉了几分,让你看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也谢谢你……陪我走这一趟。
他的道歉生硬而不熟练,带着上位者不习惯示弱的别扭。但这对于一个习惯用冰冷外壳包裹所有伤口的人来说,已是难得的流露。他将没抽完的烟蒂摁灭在旁边的垃圾桶上。
黑子站在车边,看着这一幕,没吭声,只是默默拉开车门,给两人留下一点空间。
陆过看着江陆野,暮色为对方镀上了一层孤寂的剪影。他摇了摇头,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什么波澜,却奇异地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江总客气了,分内工作。他没有说没关系,也没有多余的安慰,只是将这沉重的一切轻描淡写地归为工作,仿佛这样就能替对方卸下一些不必要的情绪负担。
这种不过度关注、不刻意怜悯的态度,反而让江陆野紧绷的肩线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点点。他深深看了陆过一眼,那目光沉重而复杂,仿佛想从他平静无波的眼眸中汲取某种力量。
走吧,上车。江陆野拉开后车门,语气恢复了往常的沉稳,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那抹如同万年寒冰的孤寂与伤痕,并非一时半刻能够散去。他示意陆过先上车,自己随后坐了进去,车门关上,将外界的一切暂时隔绝。
狭小的车厢内,只剩下晦暗未明的暗涌与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