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瑶的水准完全超出了纪幼怜的预期。
她抱着她那台看上去有些年头的笔记本电脑，连接上小巧的外放音箱，点开了自己编曲的音频文件。
当旋律流淌而出时，纪幼怜原本只是有些期待的目光，逐渐发生了变化。
曲子巧妙地融合了福城地方音乐的韵味与现代流行乐的节奏框架，这就让这首曲子不仅仅有古韵的悠扬，还多了些现当代听觉的亲和力。
更让纪幼怜惊讶的，是其中一段间奏。
这段间奏里，有一个极其独特又空灵的声音，听觉上，就让人似乎身临其境肃杀的竹林之中。
纪幼怜的双眼微微瞪大，身体不自觉地前倾些许，对眼前这个看似稚□□孩的认可，不由得又提高了许多。
看见她的反应，周瑶适时地将音乐暂停了播放，指着频谱上对应的段落解释到：“纪导演，您注意到了吗？我在这段旋律里，特意加入了一个可能比较冷门的乐器，不知道您知不知道，这种乐器，名叫尺八。”
“我知道。”纪幼怜点了点头，“我前年去日本参加一个文化交流活动的时候，有人邀请我去佛寺，偶然听到过一场禅修尺八音乐会，那种声音，很特别，让人印象很深刻。”
听闻纪幼怜知道尺八，周瑶显得很高兴，但随即又挠了挠投，带着些学者般的考据癖补充道：“的确，现在很多人一提到尺八，首先会想到日本，它在那里的确被保存的很好，也有了很好的发展，但事实上，尺八是中国的传统乐器，它的出现最早可以追溯到东汉时期，后来才传入日本，并在那里演化出不同的流派。”
她快速完成了这个小科普，似乎并不想在过于学术的问题上做过多的耽搁，立刻又把话题精准地拉回了自己的作品上，继续解释到：“我在写这段旋律的时候，脑海里浮现的是在竹林深处，侠者对弈的场景……嗯，有点像电影《卧虎藏龙》中，玉娇龙和李慕白在竹海上对决的那种感觉，所以当时，在萧、笛、埙等等乐器的选择中，我最后还是决定用了稍微冷门，但气质最契合，也最能表现锋芒的尺八。”
解释完自己的创作意图，周瑶的脸上露出了有些小小骄傲的神情，她扬了扬下巴，带着点求表扬的意味，补充道：“而且当时，为了达到最好的效果，这段尺八可不是用音源库随便合成的哦，而是我特意趁着一个周末，一个人坐十四个小时的高铁跑到重城，软磨硬泡才请动国内尺八界一位隐退多年的老先生出山，在他家里录制的原声！”
见女孩眉飞色舞，纪幼怜的心中不知为忽然软了软，她忽然意识到，这种对于艺术的敬畏和执行力，远比任何华丽的简历都更有说服力。
她心中最后一点考量也烟消云散，接下来的沟通变得异常顺利。
纪幼怜又与女孩讨论了些关于：电影不同段落所需要的音乐情绪、如何将福城古调与现代配乐技法缝合之类的问题，周瑶都一一给出了专业的回答。
很快，纪幼怜就敲定了最终的决定，正式邀请了周瑶担任电影《云枕江生》的音乐顾问，并深入参与后续音乐的创作与制作工作。
离开福城音乐学院那栋老旧的音乐楼，纪幼怜给林岚打去了电话，说明了自己的计划。
然而，当林岚听见她决定让一个大学生来担任音乐顾问的时候，她瞬间震惊了，音调都拔高了几个度，纪幼怜吓得赶紧把手机拿远了点。
“什么！纪幼怜！你再说一遍！你居然让一个大学生来当音乐顾问？你能保证她音乐制作的能力吗！你能保证资方能接受吗！2.8个亿给你搞文艺片，影帝男主和当红女主都搞到手了，阵容够亮眼了吧！你怎么偏偏在这一步里想不开？让一个毫无名气、毫无经验的大学生当音乐顾问？！”
电话那头，林岚的话连珠炮似地打过来，直到等她嚎完，纪幼怜才把手机贴近耳朵，语气里带了些安抚的意味：“放心吧，岚姐，我听过她编的曲子，很有水准，而且……”她顿了顿，继续道，“她的老师，我查过了，是林榕三，当代福城音乐研究里的泰斗，就算不相信她，我们也要相信人家老先生培养人才的能力吧。”
电话那头，林岚重重地叹气，怒火似乎被这个信息稍微压下去了一点。她沉默了几秒，随后又问了一句：“幼怜，你和我说实话……就是这个原因？因为她的才华和那个什么，林榕三的推荐？”
听见这个问题，纪幼怜愣了愣，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并没有直接回答。
直到林岚因为等不到回应，又喊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
“好吧。”纪幼怜眨了眨眼，干脆利落地承认了，“我觉得这个女孩，很像我大学的时候，她……”
“当年你力排众议，让顾菁年拍你那部《死玉》的时候，你也是这么和我说的。”林岚打断她，“你能捧出一个顾菁年，你就觉得自己是伯乐了吗？”
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冲，林岚顿了顿，才继续道：“你是把顾菁年捧出来了，但不代表着你每次都能精准地找到千里马，更不代表着你每次都是伯乐。”
纪幼怜没有反驳，静静听着
但很快，林岚又重重叹了口气，说到：“算了，我相信你，毕竟你也不是一次两次做这事了。但我还是想提醒你，做我们这一行，太感性不是一件好事。我们要对投资方负责，还要对剧组上下几百号人负责。”
“我知道。”纪幼怜轻声说道。
挂了林岚的电话，纪幼怜长长舒了一口气，将手机收回口袋。
她这时才发觉自己已经走到了福城音乐学院的大门口，抬头望去，天边已是浓烈的暮色。
大片大片的火烧云在天边铺陈开来，将天空染成了打翻的调色盘，纪幼怜在港城甚少看见如此热烈的晚霞，一时间竟看得有些失神。
正当她收回目光，准备起步离开时，实现不经意间掠过校门前的人行道，一个熟悉的身影让她顿时停住了脚步。
是沈予。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