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丰县衙,正堂。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同以往的肃杀与紧绷。
往日里散漫的窃窃私语消失了,皂衣捕快们腰杆挺得笔直,按刀肃立,目光或敬畏、或探究地聚焦在堂前那道年轻却渊渟岳峙的身影上。
孟希鸿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洗得笔挺的深青色衙头公服。布料比普通捕快的皂衣厚实,肩头与袖口用暗线绣着代表权柄的云纹。
这身衣服穿在他身上,非但不显臃肿,反而衬得他肩宽背阔,眉宇间那股沉稳威势,无声地弥漫开来。
他手中没有惊堂木,只有一把刚从库房领出的、刀身泛着幽冷寒光的雁翎腰刀。刀柄被他的大手紧紧握住,骨节微微发白。
“诸位兄弟。”孟希鸿的声音不高,却清淅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独特的穿透力。
“黑风坳的血,还没干透。王老哥的伤,还在疼。牺牲弟兄们的冤魂,还在天上看着!”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堂下每一张面孔,锐利如刀,将在场众人心中那点因新官上任而生出的轻慢、观望或侥幸,尽数剖开、碾碎。
“我孟希鸿,承蒙王衙头举荐,县尊大人信任,今日起,掌这五丰县衙头之印!”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寒,如同冰棱坠地,“我不管你们以前如何当差,如何行事。从今日起,记住三条铁律!”
“第一,令行禁止!凡我号令,无论刀山火海,不得有半分迟疑推诿!违者,杖三十!”
“第二,守望相助!同袍即手足!临阵退缩、见死不救者,视同叛逆!斩!”
“第三,莫碰底线!敲些竹杠,收些打点,衙门口的老黄历了,我孟希鸿不是不通人情世故的泥胎木偶。但是谁若借着这身皮,行那鱼肉乡里之事让我知道了,老子定要剁了他的爪子,扔出去喂狗!”
字字铿锵,句句带血!
尤其是最后那句,配合着他手中那柄寒光凛冽的雁翎刀,以及他身上那若有若无、却让靠近者皮肤微微刺痛的暗劲气息,让所有捕快心头剧震,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几个平日里手脚不甚干净的,更是脸色发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听清楚了没有!”孟希鸿一声断喝。
“听清楚了!”堂下轰然应诺,声音前所未有的整齐洪亮。
“好!”孟希鸿目光如电,锁定在几个平日里以刺头着称的老油子身上。
“张魁、李猛!你二人带一队人,即刻出发,给我盯死黑风坳所有进出要道!我要一只苍蝇飞进去,都得知道它长什么模样!”
“赵田、孙火旺!你二人带另一队,排查县城所有客栈、赌坊、暗娼寮子!那凶徒受伤不轻,定要寻地方落脚疗伤!挖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刨出来!”
“其馀人等,轮班值守,加强城内巡防!发现任何可疑,立时来报!懈迨者,严惩不贷!”
一道道指令清淅明确,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
众人再不敢有半分轻视怠慢,轰然领命,迅速按部署行动起来。
整个县衙如同一架沉寂许久的机器,被强行注入了强劲的动力,轰然运转起来,目标直指那潜藏的血腥毒蛇!
孟希鸿独自站在空下来的正堂中央,缓缓将雁翎刀归鞘。
冰冷的刀柄触感让他沸腾的血液稍稍冷却。
衙头的权柄,握在手中是沉甸甸的,更是烫手的。这第一步的立威,算是成了。但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考验——如何找到并除掉那个心腹大患!
【每日一卦,今日卦象:小凶。东南有煞,血光未消。宜守株待兔运势中平;忌:孤军深入。】
“凶中藏机…守株待兔…”孟希鸿咀嚼着卦象,眼神明灭不定。
看来主动出击风险极大,那凶徒果然如同跗骨之蛆,还在东南方向徘徊,伺机而动。
他需要耐心,需要一张大网。
夜幕低垂,孟家小院。
灶房里飘出诱人的米粥香气,混合着淡淡的药草味道。
白氏正小心翼翼地将熬得软烂的米粥盛入碗中,又撒上几粒碧绿的葱花。
一岁半的孟言卿坐在特制的高脚木凳上,小手扒着桌沿,眼巴巴地望着娘亲手里的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孟希鸿带着一身寒气与疲惫走了进来。
皂靴上沾着泥点,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凝重。
“捏捏!”孟言卿眼睛一亮,立刻伸出小手,含糊不清地喊着,小身子在凳子上扭动,想要扑过来。
白氏连忙放下粥碗,迎了上去,接过孟希鸿解下的佩刀和沾了寒露的外袍。
指尖触碰到他微凉的皮肤,感受到他眉宇间那抹化不开的沉重,白氏的心也跟着揪了一下。
“回来了?快坐下歇歇,粥刚熬好。”她柔声道,拉着孟希鸿在饭桌旁坐下,将温热的粥碗推到他面前。
孟希鸿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熬得恰到好处的米粥,又看了看对面眼巴巴瞅着自己、小嘴蠕动的儿子,再转头看向身边娘子温柔中带着担忧的眼眸。
衙堂上的杀伐决断、肩上的千斤重担、潜藏在暗处的致命威胁…所有的冰冷与沉重,仿佛都被这小小灶房里氤氲的热气与粥香悄然融化。
“恩。”他低低应了一声,拿起勺子,舀起一勺粥,却没有立刻送入口中。他先吹了吹,然后极其自然地递到儿子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