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南,某处国军防区
战壕里,二等兵张三娃缩了缩脖子,把身上那件单薄的、破了几个大洞的棉衣又裹紧了一些
但他还是觉得冷,那种冷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
更要命的是饿
肚子里空得象有个无底洞,咕噜咕噜地叫唤着让他浑身无力
今天的晚饭,是一碗能照出人影的稀粥,外加一个黑乎乎、硬得能砸死狗的窝头
就这点东西,根本填不饱肚子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吃过一顿饱饭,多久没领到过军饷了
连长说,共赴国难要大家忍耐
可张三娃想不通,为什么受苦忍耐的总是他们这些当兵的
而那些脑满肠肥的军官们却顿顿有肉吃,隔三差五还能从县城里叫来戏班子
他偷偷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哨塔,上面站着的是排长的亲信正警剔地监视着他们
排长早就下了死命令,谁敢当逃兵就地枪决
张三娃叹了口气,把手里的破枪抱得更紧了些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就在他迷迷糊糊快要被冻僵的时候,一阵奇怪的嗡嗡声从头顶的天空传来
那声音很低沉,由远及近,不象是小鬼子的飞机
“什么动静?”
战壕里的其他士兵也都警觉起来纷纷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
可天上什么都看不见,只有几颗惨白的星星
嗡嗡声越来越大,仿佛有无数只巨大的马蜂正在头顶盘旋
突然,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下雪了?”
张三娃伸出手,一片轻飘飘的东西落在了他的手心
不是雪花,那是一张纸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纸片,如同被狂风卷起的鹅毛大雪,铺天盖地地从天而降
整个军营,整个阵地,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所复盖
“是传单,八路的传单!”
有识字的军官,惊恐地大叫起来
“不准捡,谁都不准捡,谁捡枪毙谁!”
军官们的呵斥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但已经晚了
那些纸片象是长了眼睛一样飘进了战壕,落在了士兵们的脚边、怀里、枪膛上
张三娃鬼使神差地,将落在怀里的一张纸,飞快地塞进了棉衣的破洞里
他的心脏,砰砰直跳
军官们拿着马鞭,在战壕里来回巡视大声咒骂着,强迫士兵们将地上的传单都收集起来准备统一烧毁
混乱中,没有人注意到张三娃的小动作
后半夜,轮到张三娃在防炮洞里休息
他借着一丝从门缝里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小心翼翼地掏出了那张纸
纸张的质量很好,比他们平时用来擦屁股的草纸要光滑太多
最醒目的,是顶上那三个血红色的、仿佛在燃烧的大字——《国-贼-录》
张三娃不认识这三个字,但他认识下面的画
一张肥头大耳的胖子照片,他认得那是他们这个集团军的最高长官,姓汤人称汤司令
照片旁边,是几个穿着紧身旗袍、露着大腿的漂亮女人,笑得花枝招展
再往下,是一幅漫画
左边,一个和他一样瘦骨嶙峋的士兵,趴在战壕里满身是血,正在跟一个青面獠牙的日本兵拼剌刀
右边,那个汤司令正搂着旗袍女人,在金碧辉煌的屋子里大口地喝酒吃肉
张三娃的呼吸,一下子就急促了
这画的,不就是他们吗!
他继续往下看,下面是一长串的数字,他看不懂
但他看到了那几个用红圈圈起来的汉字——三菱财阀
这个词,他听连里的书记官念叨过,是小鬼子那边最大的公司
他虽然不完全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一种巨大的、可怕的猜想已经在他心里升腾起来
他颤斗着手,把传单翻了过来
背面,是另一番景象
标题是《告前方将士书》
上面写着:八路军官兵平等,不打骂士兵,不克扣军饷,顿顿有肉吃,人人有钱拿
只要愿意抗日,愿意站到人民这边来,既往不咎
愿意回家的,发给路费
……
张三娃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呆呆地看着手里的传单,一面是地狱,一面是天堂
一面是背叛和谎言,一面是尊重和希望
他不是傻子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们的军饷总是发不下来
为什么他们的冬衣,永远都是破破烂烂的单衣
为什么他们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等不来弹药和粮食
原来,他们的命,早就被长官们,当成一笔笔生意卖给了日本人
一股滚烫的、夹杂着屈辱和愤怒的血,猛地冲上了他的头顶
“狗日的……”
他死死地咬着牙,指甲深深地嵌进了掌心,鲜血流了出来他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他不是唯一一个
在无数个阴暗的角落里,在无数个冰冷的防炮洞里,成千上万个和张三娃